“瞎說。”陸老夫人嗔他,“玉姿是個乖孩子,小時候在我跟前長大的,覺得她好纔給你的,怎會惹我生氣。”
“那祖母這麼晚還叫我來做什麼?”陸睿問。
陸老夫人不高興道:“原想叫你喫完飯便過來,誰想你媳婦下個廚,怎地拖到這麼晚?”
陸睿道:“飯早就用完了,一直和父親還有長輩們說話來着。祖母到底何事?您年紀大了,沒事最好早點歇,明日還要哭靈,祖母若累着了,可是我們的不孝。”
獨孫子關心體貼她,陸老夫人心裏熨帖,道:“還能有什麼事。我且問你,玉姿是哪裏讓你生氣了,竟將她趕了回來。你倒與我說說,要真是她不對,我好好罰她,叫她給你磕頭認錯。”
玉姿把頭垂得更低了,還抹了抹淚。
陸睿卻道:“她沒做錯什麼。您給的人,做事情還是很妥當的。”
陸老夫人嗔道:“既什麼都沒做錯。你怎地不要她了?”
玉姿悲泣了一聲。
玉姿的娘臉上堆着笑,湊上前道:“公子千萬別爲她瞞着,她的錯處只管說,老奴定好好教訓她,叫她改。”
什麼東西,也配在他跟前說話。
陸睿心下厭惡極了。
府裏凡是陸夫人和喬媽媽調/教出來的人,都十分地知道尊卑,行事循規蹈矩。唯有老夫人這邊,因老夫人這些年要藉着這些人的手打壓陸夫人,給陸夫人沒臉,使得這些人張狂得不知道自己的斤兩了。
他扔下手裏正剝殼的幹桂圓,斜斜往後一靠,頗有幾分憊賴子弟的模樣。
下人再張狂,能有陸家三代單傳的獨孫張狂?陸睿不管做什麼,只要不明着忤逆老太太,或者不明着幫他母親說話,老太太只有笑眯眯包容他的份,決不捨得說他半分不好。
他眼角也不夾那婆子一下,百無聊賴般的說:“她都十九了,這麼老了,要她幹嘛?”
陸老夫人和玉姿的娘,頓時被噎得死死的。
她們原想着,他若出挑玉姿的錯,她們便一個唱/紅/臉勸說,一個唱白臉打罵玉姿,再讓玉姿哭一哭,求一求,給陸睿磕幾頭認錯,總能哄着他把玉姿留下。
誰想着他根本不跟她們講道理,偏作個涼薄公子,嫌棄玉姿年紀大。
這年紀大,可怎麼改?
玉姿眼淚嘩啦啦地就落下來了。
玉姿的娘額角冒汗。
這事本來好好的,她早早地就把閨女送到了陸家千金萬貴的獨孫身邊。待公子婚事定下來的消息傳來,她一個勁地在老太太耳邊給少夫人說“好話”。
門第低?門第低怎麼了,多好拿捏!
軍戶人家?軍戶人家與讀書人家喫不到一個鍋裏去,誰最不開心?難道不是那個眼睛長在頭頂上自命清高的虞家大小姐?
陸老夫人磋磨了餘杭虞家嫡支嫡房的嫡女一輩子,也沒能讓這虞家大小姐發自內心地尊敬她,畏懼她,乃是她心中的一根刺。
玉姿娘說的,恰好搔到了她的癢處。
她原覺得這親事委屈了她的金孫,被玉姿娘說得,又覺得挺好。
玉姿娘繼續給她吹風,道是自己的閨女在公子身邊已經好幾年了,正好提個通房。自己閨女對老太太的忠心自然是不需多說的,有她在公子身邊,不怕公子疏遠老太太,被他母親籠絡了去。
玉姿孃的盤算盡數得逞。誰知道到了江州,更簡直如有神助,那個慧明師太直接粉碎了陸老夫人籠絡孫媳婦的盤算。玉姿娘心花怒放,還想着抽個時間好好叮囑閨女,要她務必把公子伺候舒服了,等自己逮個合適的機會再給老太太吹吹風,給她擡個妾,這輩子就不愁了。
哪知道還都沒來得及叮囑閨女,閨女就抱着包袱,哭哭啼啼地來陸老夫人的院子找她來了。
被公子趕出來?簡直晴天霹靂!
一家子都指着靠她翻身做主人呢!
情急之下,玉姿娘脫口而出:“年紀大點,會疼人哪!”
玉姿一聽她娘說這話,就覺得要不好!
陸睿終於看了這婆子一眼,只那眼眸冰潤,連目光都是涼涼的。彷彿聽到了什麼天大的笑話,道:“我自有祖母、母親和娘子來疼,她?”
他盯着玉姿的娘,冷笑:“她是什麼東西?配來疼我?”
玉姿娘平時仗着自己是老太太陪嫁丫鬟的閨女,走到哪裏都威風。這會兒踢到鐵板,臉都快掉到地上了,強撐着,掏出帕子抹眼睛,對老太太哽咽:“只大家都知道玉姿叫公子收用過了,這……嗚嗚……”
原是想博老太太同情,孰料陸老夫人還沒來得及跟她唱和,一個茶盞已經狠狠地摔在她腳下,粉碎!
公子陸睿已經從榻上站起來,臉帶怒意:“你是什麼東西,敢拿捏我!”
他臉帶怒容,叱道:“要是收用過便個個都要留下,家裏的房子早不夠住了。留不留,竟不是聽主人的,要你個賤婢說了算?什麼狗東西,還敢當主人的家了?讓你姑娘回去好好配人,還哭哭啼啼?是對主家不滿嗎?好大的膽!祖母,我看也不必配什麼人家了,這般不知道尊卑的東西哪還能留,趕緊喊了牙人來,一家子提腳賣了!”
所有人都嚇呆了!
溫蕙要是此時在場,是決不敢相信眼前這個彷彿“被長輩寵壞了的驕狂憊賴的公子哥”是她的翩翩如玉的夫君的。
陸睿要是有得選,也絕不想做這副模樣的。
只陸睿也沒有別的辦法。孝字壓死人,他們讀書人,尤其得有好名聲。他是決不能跟祖母起正面衝突的。獨這副無賴驕縱的樣子,會令祖母拿他沒辦法,又氣還又笑。
行起事來,有許多方便之處。
說完,就喚起人來,當場要去請牙人。
玉姿的娘嚇得跪下磕頭請罪,玉姿已經癱在了地上。
老太太心驚肉跳地喝道:“快把那碎片趕緊收拾了,別紮了他的腳!”
又呼喝丫鬟們:“攔着他,攔着他!”
房中頓時亂糟糟的,勸的、攔的、打掃收拾的。
陸睿心想,倘若這是在他母親的上房,如何會出現這般混亂的場面。他與母親便是有分歧,也是互相講道理,只看誰能說服誰。何須他做這憊賴醜態,折身自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