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落初破,走路的時候還有些彆扭。
過程沒有她以爲的那麼好,疼痛佔了大多數時間,但她整個人都被快樂和興奮包裹着。
空着的那隻手,抱了抱提着燈籠的手臂,還能感覺到自己被陸睿的氣息包圍着。
她如今,有了歸宿了!
看到琉光院的燈光,她腳步頓了頓,平穩了一下情緒,才走過去。
守門的婆子看見她,眸光復雜。
落落不在乎,徑直走進去。
燕脂坐在正房的檐廊下,無精打采,看到她,“啊”了一聲,轉身進了正房。
很快綠茵出來了。
綠茵站在階上,穩穩地擋住了正房的門:“回來了?”
落落提着燈籠站在院中,細聲細氣地問:“夫人睡了嗎?”
綠茵沒回答她,卻問:“公子收用你了嗎?”
落落沒想到綠茵這樣大剌剌地在院子裏就問出這個問題。廂房耳房裏,似乎有許多眼睛都在看着她似的。窗戶後面,隱隱有議論聲。
落落道:“我不同你說,我要見少夫人,我有事要稟報。”
綠茵道:“我是代少夫人問的。”
落落沉默了片刻,回答:“收了。”
綠茵點點頭,道:“你收拾一下東西,去雙花水榭吧。少夫人說,以後你在那邊服侍公子。”
像老爺書房裏的那些丫頭似的嗎?那怎麼行呢。
落落臉色變了,聲音高起來:“你讓我見少夫人!”
吵起來就太難看了,綠茵轉身進去了。
過了片刻,門打開,一隻精緻的繡鞋邁出來,溫蕙披着衣衫站在階上看着落落。
空空的袖子在夜風裏飄蕩,她的頭髮散着,像是剛沐浴完。臉龐在燈火中看起來特別乾淨,也平靜,但遙遠。
落落跪了下去:“少夫人,公子叫我稟報夫人,我、我已經被收房了。”
最後一句聲音輕輕的,卻堅定。
“知道了。”溫蕙點點頭,道,“你收拾東西,搬到雙花水榭去,以後在那邊好好伺候公子。”
落落的眼淚就流下來了。
作爲這院子裏的丫頭,提通房也好,提妾室也好,都應該留在這個院子裏,或者住在跨院裏。
尤其是她,她不同於旁人,她是陪嫁丫鬟。她做通房妾室是該幫溫蕙把陸睿留在溫蕙的院子裏不讓他去別處的。這纔是她的責任。
溫蕙讓她去雙花水榭,就是趕她走。
“我是你的陪嫁丫鬟啊,我是個官奴婢啊……”她哭了出來,“爲什麼……”
爲什麼溫蕙就是容不下她呢?
溫蕙看着燈光下的落落。
她曾經覺得落落很有學問,還會背詩。
後來她來到陸家,在陸夫人和陸睿的指點下不斷學習,學問很快超過落落了。但溫蕙仍然待落落很寬和。
因爲她年紀小,因爲可憐她的身世,也是因爲她就只有銀線和落落兩個陪嫁丫鬟,這兩個不同於陸家的丫鬟,對溫蕙來說,是“孃家人”。
是人啊。
溫蕙無奈地笑了笑。
陸夫人教了她那麼久,她終究還是辜負了她的教導了。
沒辦法不把別人當人啊。
既是活生生的人,面孔氣息都熟悉的人,溫蕙是沒辦法坦然地和別人分享自己的丈夫的。
會撕裂。
是的,她就是妒。
既是人,怎麼可能不妒。
男人對女人的要求,苛刻得簡直可笑。
他們寫下“一生一世一雙人”的詩句時,卻不備註通房妾室伎子歌姬女妓都不算人。
而當溫蕙把落落看作個人,直面這所謂的“妒”的時候,從前許許多多盤繞在心頭的困惑、不解,突然都散去了。
腦子中一片清明,胸臆中有種難言的通透。
“夫君明年春闈,要安心讀書。你在那邊好好侍候,莫擾他心亂。”她平靜地道,“去吧。”
說完,拉了拉衣襟,轉身回房了。
她是真的不要她了。
落落跪在地上,發呆。
綠茵走下來,把她拉起來:“姐姐收拾一下吧,我送姐姐過去。”
落落有些失神落魄。
因她從十歲起,就依附着溫蕙生存了。溫蕙如今不要她了,她的心底茫然又惶然。
直到收拾起東西來,才又漸漸踏實起來。
她已經有了歸宿了,她已經是公子的人了,不怕。
不怕的。
收拾好包袱從後罩房來到前院,落落又愣了。
前院不止有綠茵在等她,還有八個粗使僕婦,每兩人擡一口箱子。見她來了,綠茵臉上帶着愁容,揮了揮手:“走吧。”
落落惴惴跟上。
聽說溫蕙把落落和他常用的衣物都送到雙花水榭來了,陸睿擡起眼。
綠茵根本不敢看他,拼命垂着眼。
陸睿問:“她說什麼了嗎?”
綠茵咬半天嘴脣。
陸睿道:“說。”
綠茵說:“少夫人說,公子若問一切緣由,只有一個字。”
但她不敢把那個字說出來。她將陸睿的茶水倒了點在桌面上,指尖沾着水,在桌上寫下那個字。
她又從袖中掏出一張紙,放到桌上,道:“少夫人說,落落是提通房還是提姨娘,還請公子示下。”
紙張展開,有名有姓有手印,有衙門的印,公人的畫押,不是別的,是落落的身契。
溫蕙不要落落了,把落落完全地給了陸睿。
明明是,主母最好掌握的官奴婢。
一生依附她,生死都由她。
說不要,就不要了,隨他。
陸睿盯着桌子,說:“出去。”
綠茵一頓,不再說話,福了個身,退出去了。
落落在外面候着,見她出來,忙問:“公子怎麼說。”
綠茵道:“公子什麼都沒說。你好好服侍公子吧,我回去交差了。”
綠茵指揮着僕婦將陸睿常用的衣物收進書房的臥室裏,然後便離開了。
留下落落,抱着自己的包袱,茫然。
陸睿望着桌面,水漬漸漸風乾。
一個“妒”字,隨風而去,消失在了空氣裏。
“好大的膽子。”陸睿呢喃。
“竟敢承認妒。”
“竟不要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