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蕙指尖冰涼着,聽霍決緩緩陳述那天的事。
“沒殺她,因爲她長得像你。”他說。
溫蕙閉上眼睛,指尖都在發抖。
她想指責霍決不守信義,他明明許諾過她沒有她的同意,決不碰陸璠。
可她隨即想起,其實霍決早告訴過她他是個什麼樣的人。
他也曾許諾牛貴不殺他的妻子,然後轉頭就殺了她。
他也早告訴過她“你得知道我是幹什麼的,和我是怎麼幹的”。
溫蕙終於明白,自己還是太天真了。
這種天真,緣於過去這些年平靜喜樂的生活。人過得安逸,就會天真。
想想她的日子,真的過得太好了。最大的煩惱痛苦,竟然也不過就是丈夫睡個伎子、收個奴婢。
從陸正把她送出來的那一天起,她就不應該再天真了,怎麼到現在還天真呢?
因爲遇到的是故人,是願意對她好的人,他對她的好,掏心掏肺,一個女人在這樣的情況下,怎能不天真呢?
明明知道,他根本不是她記憶中的那個連毅哥哥。
明明知道,他走到今天,是步步踏着人血。
可始終,像是隔着一層紗,一朦朧,就美好。
霍決看到溫蕙低下了頭去。
他看到她的胸口起伏了數下,看到她長長地吐出一口氣,然後擡起來頭來,對他微笑:“那我去換衣服,我們去城外走一走。”
霍決走過去,摟住她,將她的頭按在自己的肩膀上:“你知道我想要的不是這樣。”
溫蕙柔聲道:“不管你想要什麼樣的,以後你說的話,我都聽。”
霍決咬牙:“蕙娘。”
溫蕙道:“我女兒的命都在你手裏,我會好好聽話的。”
霍決道:“我寧可你,現在拔出匕首來刺我一刀。”
溫蕙道:“我是恨不得一刀刺死你,可我的匕首放在了房裏,我以爲在自己家裏,是用不着這個東西的。”
“我從嫁給你,便好好地做你的妻子,好好地跟你過日子。”她道,“我不明白我是哪裏做錯了,要你這樣對我。”
霍決道:“你這樣子,不叫好好過日子。”
溫蕙道:“你若殺了她,我也不會活。”
霍決道:“我若殺了她,自然不會讓你知道是我殺了她。”
“是,我傻了。”溫蕙道,“你自然有辦法瞞過我,還會叫我活得好好的。沒有了璠璠,我就可以不在乎,我可以不戴面衣,我可以走出去,仗着你的勢,在京城裏橫行,肆無忌憚。”
霍決道:“我就想讓你過成這樣。”
溫蕙道:“至於我心裏到底是苦還是樂,你不在乎。”
霍決道:“我若不在乎,就不會告訴你我曾經想殺她。我既沒有殺她,瞞下來,比殺了她再瞞下來更容易。”
溫蕙呼吸不上來。
“這個事,再來一次,我就死了!”她攥住他的襟口,咬牙,“再來一次,你和我,不死不休!”
霍決摸着她的臉,道:“你凡事都能拿出這個態度,我就很歡喜。”
溫蕙一口咬在他手上。
血流出來。
霍決不生氣,也不怕疼。
“你想打我也行,捅我一刀也行。”他道,“只你在我身邊,過成這個樣子,不行。”
“你說我不在乎你,你又何曾在乎過我,你過成這樣,說到底是因爲我把你留在了身邊。你又可曾想過我的感受。”
“我這個人,你也該多瞭解一下。”
“我可以告訴你,這世上我絕不會動的人,一個巴掌數得出來。你,溫家,我的兄弟。”
“其他人於我,都是一樣的。包括陸嘉言的孩子。”
溫蕙鬆開了牙齒。
霍決手上的血便汩汩地流。
溫蕙的脣上沾了他的血,讓他心動。
“我以爲你是個說話算數的人。”她道,“我才明白,你這個人,凡是妨礙了你的事,擋了你的路,皆可殺,是這樣的吧?”
“是。”霍決道,“不這樣,我如何走到今天。”
他輕輕撫着溫蕙的後頸,低下頭去,舔去她脣上沾着的血。
那舌尖溫柔得,讓人想不到他隨時可以殺死她最重要的人。
溫蕙看着他,忽然笑了笑。
不是假裝的溫柔,是真心地笑了笑。
只那笑,霍決看不懂。
她篤定地道:“有一天,你也會殺了我。”
霍決不假思索地道:“那不可能。”
溫蕙又笑了。
霍決一直以來將溫蕙看得透透的,唯獨看不懂溫蕙的這一笑。
他皺起了眉。
溫蕙推開他的手臂,轉身離去。
陸璠再次出門去給陸侍郎夫人請安去的時候,溫蕙躲在街邊的車裏看了看她。
她看到陸璠出門帶的人跟從前不同了。
從前她出門兩輛車,帶着夏青家的,四個丫鬟,兩個小廝,還有兩個馬伕。
如今,兩輛車之外,多了四個護衛,還另有一個人溫蕙熟悉,是劉富。
顯然自霍決撞了陸璠的馬車後,陸嘉言對陸璠身邊的人做了調整。
劉富沉穩可靠,功夫高強,原已經是總管着陸睿身邊的護衛之事的。看來如今,他把劉富給了陸璠。
溫蕙放下車簾。
京城的人又開始看到霍都督夫人出城跑馬了,好像有一個來月沒見到她了。
只霍夫人如今,也開始漸漸跋扈。她以前進城出城時,會壓住速度,小心不撞到旁人。
如今她不壓速度了,雖至今還沒撞到過人或者攤販,總歸是不太一樣了。
這一點,守門的兵丁感受最直觀。
“這纔有都督夫人的氣勢嘛。”他們道。
京城防衛在霍決的手裏,城上城下的兵丁,都是霍決的人。
到了十月底,小安先受不了。
“你們兩個抽什麼瘋呢?”他問霍決。
家裏的氣氛都不好了。
哥哥的臉一日陰沉過一日。自他成親以來,家裏還沒有過這樣的氣氛。
如今一起用飯,嫂嫂也不給他夾菜了,弄得小安十分怨念。
霍決道:“我跟她說了我想殺那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