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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69章

    溫蕙擁着被子坐起,卻垂下眸子。

    霍決問:“那些想不通的事,都想通了嗎?”

    溫蕙擡起眼眸,點了點頭。

    “我在四哥身邊時,常有虛無之感,總覺得腳踏不到實地上,無處着力。”她道,“可四哥,明明對我這麼好了。”

    “我一路行來,遇到了一些事。最後沒想到還會遇到三哥,三哥沒死,我很高興。可三哥覺得,他是哥哥,他不認你我這樁婚事,就可以把我另嫁他人。”

    “我們與那人說,我有夫婿,不能嫁他,他說,那沒關係,殺了就行。”

    “最後,是我殺了他。我殺了他之後,發現,就連三哥也不會再企圖左右我了。”

    溫蕙看着霍決的眸子。

    是的,她知道這個男人愛她。

    “那個時候,我終於想明白了。”她道,“四哥愛我,我也愛四哥。可我從來都不曾真正地鬆一口氣,放心的把自己的命交給你。”

    “因爲,我無可交,我的命一直都在你的手上。”

    霍決的手插入她的發中,扣住她後腦,和她額頭抵着額頭,低聲道:“你知道,我決不會再傷害你。”

    “是,我知道。四哥對我的好,會讓世間許多女人羨慕。”溫蕙道,“所以,我才一直困惑於此,想不明白。”

    “這一份好,掩住了太多。”

    “等我到了海上,遙望大陸時才終於明白。”溫蕙道,“你對我好,和,我的命在你手上,這兩件事,原來根本並不衝突,一直都是並存的。”

    “只當人眼睛裏只看得到前一件事時,便很難看到後一件。”

    “世間女子所求幸福,大多不過丈夫不納妾,或者哪怕納妾了,不寵妾滅妻,便已經是好了。”

    “這樣的女子便已經會爲人所羨慕,她們自己也欣欣然,甚是幸福。”

    “在這種幸福裏,根本不會去想,其實她們和妾室婢女一樣,都是男人的財產。此刻的幸福,不過是運氣,因她們的幸或者不幸,其實都在男人一念之間。”

    “可我也該說是不幸運,我遇到的事,是尋常內宅女子一輩子遇不到的。所以我不能不去思考。”

    “四哥寵我到天上,是爲着愛我;要殺我的女兒,也是爲着愛我。愛之一字,最是變幻莫測,難以捉摸。”

    “我夜半驚夢,看着身邊的你,知道你愛我,也知道經過這許多,你不會再做那樣的事。可這不能改變,如果你想做,我無力阻止的事實。在京城,我除了了在內院裏做好霍夫人,什麼都做不了。”

    “我躺在你的手心裏,受你寵着愛着,是很舒服,可我自己的手心裏,是空的。”

    霍決額頭貼着她的額頭,道:“我恨不得世上有種藥,叫作後悔藥,吃了能讓一切都沒發生過。”

    溫蕙嘆:“可嘆沒有。”

    霍決額頭跟她蹭了蹭,問:“是不是不想回家了?”

    溫蕙沉默了很長時間,“嗯”了一聲,道:“你會不會很生氣?”

    霍決問:“你是不想要我了?”

    “那倒沒有。”溫蕙摟住他的脖頸,嗅着他的體息,“這些天我反覆地想,到底自己想要什麼。”

    “我若是回到大陸上去,便一切都回到從前了。”

    “女子只能屬於男子,便聰慧如李秀娘,都得找一個男人,哪怕是病的癆的,只要他是個男人,就可以。”

    “四哥,記得我同你說過葉十一娘。就連葉十一娘這樣了不起的女子,都被人爲地消失了。在大陸上,如我和李秀娘,我們這等普通的女子,更無力相抗。”

    “回到大陸上去,我只能是霍夫人。”她嘆道,“我的槍,又會變成如珠玉釵環一樣,妝點生活的一件東西罷了。”

    “一個人兩個人的力量太弱小了。縱你再寵我,也沒用,改變不了。”

    “大陸之上,我若想活得像自己。除非這藍的天變成紅的,太陽底下再沒有皇帝,女人能和男人一樣不用遮頭蓋臉地行走於世間。”

    “不知道將來這世上,有沒有這樣的一天。但現在不行,我回去,會覺得喘不上氣來。”

    “四哥,你明白我的感覺嗎?”她道,“在海上,我拿着槍,便無人敢企圖左右我。四哥,我知道你一定懂這種感覺。”

    霍決的目光似有無盡感慨。

    他攏着她的頭髮,喟嘆:“我就知道,你一旦嘗過將命運握在自己手裏的滋味,就再回不去了。”

    溫蕙看着他,眼睛明亮得如星辰:“四哥果然,一直都知道,什麼都知道。”

    霍決這一生所爲,都是在努力將命運握在自己的手裏。沒有人比他更懂了。

    他摸了摸溫蕙的臉。

    一個人最終的模樣,是由一生中遇到的每一個人每一件事,一刀一斧地雕鑿出來的。

    在雕鑿溫蕙的過程中,霍決是最狠的那把刀。

    倘他不曾動念殺璠璠,或者不曾動念借種生子,溫蕙也會像別的女人那樣,肯溫順地躺在他的手心裏,接受他的寵愛,踏踏實實地與他過日子了。

    可那些事,就算最終懸崖勒馬,也是留下了深深的痕跡。

    溫蕙可以原諒,卻不會忘記。

    其實是霍決親手,一步一步,逼着溫蕙不敢停下腦子,不敢不去思考,不敢沉溺於他對她的好。

    霍決嘆息。

    溫蕙靠在他肩頭,將自己的臉頰放在他的手心緩緩地蹭。

    “我到底想要什麼,我想了很久。”她道,“然後我才發現,我如此貪心,我想脫離那塊大陸,又不想離開你。”

    “你曾說不許我離開你,你說上窮碧落下黃泉,也會追到我。我在海上的時候,常常望着大陸,心裏想着,你真的會來嗎?你能放下京城嗎?這一次你說的話,能算數嗎?我要等多久,能在海上看到你?”

    “今天看到你的時候,我真的以爲,是因爲想過太多次,生出幻覺了……”

    霍決親吻她的眼睛,道:“我在你這裏,信用全無,說什麼你也總是不信。所以我不說了,我直接來了。”

    溫蕙笑了。

    “四哥,鐵線島當真了得。”笑完,她道,““可我想知道,怎麼算是快?怎麼算是慢?”

    “牛貴當日,恐怕也不覺得自己慢。可四哥,快過了他。”

    “四哥覺得,什麼時候纔是該退的時候?”

    霍決低頭沉思了片刻,道:“你再給我一兩年的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