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封信一直扣在官驛,前些天官驛的人清理舊信件才發現,這封信的收信人竟然是如今的鎮北侯,才忙不迭地趕着送來了。
“我以爲你早收到了呢。”溫蕙道。
霍決好奇:“寫了什麼?”
溫蕙想了想,竟然想不起來了。因她給霍決的信裏,有太多的瑣碎的事,哪能都記得。
直到霍決拆開了信,兩個人一起看,她纔想起來:“哦,是說嫁妝的事。”
如今做了侯夫人,再看先前寫的這種囉裏囉嗦瑣瑣碎碎的信,溫蕙只覺得臊得慌,趕忙搶過來:“別看啦。都是沒用的廢話。”
霍決沒跟她搶,卻道:“我彷彿看到什麼江南陸大人?”
“啊,那個。”溫蕙道,“是想跟你說嫁妝的事來着。”
“就之前,我爹湊巧救了一個文官。他姓陸,去了江南做官。”
“我娘就想着江南很多好東西我們在山東買不到,就腆着臉寫了封信,附了張銀票在裏面,請那位陸大人的夫人幫忙採買些東西給我填進嫁妝裏。”
“那位陸夫人可好了。”溫蕙道,“人家不僅沒嫌麻煩,還根本沒收我家的銀子,把銀票退回來了。買的東西都是我們見都沒見過的。我娘可感激她了。”
當時因爲嫁妝體面了,溫蕙高興,所以給霍決寫了這封信炫耀,沒想到今日裏霍決才收到。
是冥冥中的天意嗎?陸嘉言的存在在這一世若隱若現。
但霍決也不怕。
上一世都爭過了他,這一世有什麼好怕的。
他將那有新科狀元名錄的邸報給溫蕙看:“是不是這一個陸大人?”
新進士名錄裏會附上詳細的信息,籍貫、出身、父親的官職等等。
溫蕙一看,驚呼:“是呢!這個新科狀元,竟然是陸大人家的公子嗎?”
“真厲害,狀元呢!”她眼睛閃閃發光,“我竟然認識狀元!嗯,算認識吧?”
霍決失笑,摸她的頭:“嗯,你認識狀元。”
“算是認識”的人竟中了狀元,溫蕙欣欣然,頗與有榮焉。
溫蕙是個聰慧的女子,又有霍決這樣幾乎無所不能的人在身邊指點,她漸漸地有了成長,愈發地像一個侯府女主人了。
生活幸福的女子,臉上自然總是帶着讓人看了就舒心的笑意。
霍決偶生彷徨的時候,看到那無憂無慮的笑靨,便也將心底的一絲不安壓了下去。
有一次,他們歡好之後,他撫摸着她柔順的長髮,問她:“月牙兒,如今的日子,你可滿意?”
溫蕙貼在他胸膛上咯咯笑。
“怎麼可能不滿意?”她說,“連毅哥哥竟問這種傻話。”
她擡起頭,看着夫君英俊的眉眼:“如今的日子啊,簡直是十全十美。”
她湊過去親他,霍決按住她的後腦和她深吻。
可當她幸福地趴在他的胸口入睡後,他卻迷茫。
有他的精心打造,這日子對溫蕙來說,或許真的是近乎於十全十美的。
可這世上,真的有十全十美嗎?
明正三年的春天,北疆迎來了一位不速之客——餘杭陸嘉言。
下人道:“陸翰林是奉旨巡視北疆學政的。”
鎮北侯垂眸,俄頃,又擡眸:“有請。”
他在正堂接待京城來客。
當那個人邁進廳中的時候,他目不轉睛地看着那個玉樹芝蘭般的人。
陸嘉言風采如此之盛,當年蕙娘還是一閨中小女兒,愛上他,簡直太理所當然。
寬闊的正堂,所有的槅扇門都敞開着,春光斜斜打進來,灑在陸嘉言的背上。
陸嘉言在春光裏凝視着堂中負手而立的那個男人。
許久,他道:“一別經年,霍侯風采,猶勝從前。”
時光好像好像凝滯了一瞬,在這一瞬間,彷彿兩個不同的時空相疊交錯。
這一個陸嘉言,原來是那一個陸嘉言。
霍決凝眸:“陸大人也來了。”
陸嘉言在春光裏發出輕輕地一聲嘆息:“來晚了。”
他睜開眼時,已經是明正二年春,他人在京城,正準備參加春闈。
皇帝竟是趙王,一切都變了。
變數從哪裏開始?
從潞王案開始。
霍決。
只他來得比霍決晚。
青州已經沒有溫家,溫家已經舉家遷往山西,升作了千戶。
全青州的人都知道,溫家女兒如今是鎮北侯夫人了。
今生,又錯過了。
陸嘉言問:“她也來了嗎?”
鎮北侯的眸子忽然黯了一瞬:“沒有。”
陸嘉言道:“讓我見見她吧。”
霍決點頭,喚了下人去請夫人。
溫蕙聽說陸狀元來了,又驚又喜。
她可從來都還沒見過一個狀元呢,何況這個算是認識的人。
北疆的男女大防不像南方那麼嚴格,但這是個書香門第的世家子,她通怕失了禮叫人恥笑,認真整了裝束,規規矩矩到前面來相見。
到了正堂,見到了那個人,着實爲他的姿容驚了一下。
有那麼一息她沒能移開眼睛。
陸嘉言也目不轉睛地看着她。
直到夫君淡淡地瞥了她一眼,溫蕙“咳”了一聲,中規中矩地與他見禮:“世兄。”
因溫百戶救過陸大人的性命,後來派人送來過謝禮,溫夫人又不肯收溫家的錢,等於是自己出錢給溫蕙添妝,有這層關係,喚一聲“世兄”正好。
陸嘉言還禮:“世妹。”
兩個人都守禮,互相問候對方的雙親。
這個賀另一個喜結良緣。
那個賀這一個金榜題名。
問候完了,溫蕙正要退下,忽然胸口一陣噁心,忍不住捂住了嘴彎下腰去。
霍決一步過去,攙扶住她:“怎麼了?”
“不知道。”溫蕙難爲情地說,“忽然有些噁心,可能喫壞了。”
才說完,又一陣涌上來,乾嘔幾聲。
“她有孩子了。”
堂中靜了一瞬。
霍決和溫蕙都看向陸嘉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