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歲豐半點不怕小河語出驚人,在他的心中,小河說什麼都很有道理。
不過他倒挺喜歡別人也對小何保持讚賞的態度的,因此這會兒碗也不洗了,就坐在這裏聽倆人聊天。
李嫂子熱情的拉過小河的手,當下就會這瘦小乾枯又粗糙的手掌給驚住了。
這年頭人人都要勞動她知道,可是再怎麼勞動,這年輕姑娘,幹啥能把手糟蹋成這個樣子啊!
幹,瘦,黑。
陳年疤痕,每年冬天都會爛開的凍瘡處粗大的關節和傷疤,還有掌心厚厚的繭子……
這手比多少大老爺們都還可憐!
她也是知道點情況了——編故事這方面,不知爲何,時歲豐倒還真是有天分。
九真一假,天衣無縫。
似是而非,人人信服。
李嫂子就是其中之一。
再加上她多年經驗綜合打量,雖然知道小時的媽不靠譜,一家人指望着這個小兒子當牛做馬呢,卻沒想到她對別的孩子也這麼狠心!
親生的女兒說不要就不要,送個人家也是個苛刻的——都是一個村的,怎麼這麼糟蹋人?!
瞧瞧這手,這要不是天天干粗活重活,輕易還弄不成這個樣子!
被地主壓迫也沒這麼狠的!
——造孽呀!
……
李嫂子想到悲慘處,眼中都醞釀出了動情的淚水!
這是什麼媽?!
滿腦子封建糟粕!
就因爲孩子是個女娃子,所以一點兒都不響應號召嗎?國家都說了婦女能頂半邊天,她一個當媽的,怎麼這麼狠心呢?
再說了,姑娘家小小年紀跟着哥哥來部隊裏,人生地不熟的,要不是親媽那裏容不下,又怎麼會這樣?
李嫂子有一雙擅長髮現的眼睛,日常都能拼出很多事實,在此刻,她自覺也猜的八九不離十。
可不嘛。
除了一點點小問題之外,其他猜的都挺準。
如今她陷入了情緒低谷,一時都沒敢說話。
……
楚河倒是覺得這大嫂子摸着她的手翻來覆去,顯得毛手毛腳的。
但對方還能給她安排工作——哎,摸就摸吧,這大約就是阿姨的愛了。
李嫂子倒不知道會引起這麼大的誤會,她只是不想當孩子的面兒吐槽女娃兒的親媽,畢竟多年不見,萬一孩子還被親孃有着幻想呢?
想來想去,這會兒又把楚河的手放開來:
“是叫小河是吧?哎呦,這名字可真好聽。”
楚河滿意的微笑起來:“確實。”
還挺有自信:“挺配我的。”
時歲豐沒說話,但看錶情也是深以爲然的。
李嫂子:……
在場唯一的正常人左看右看,總覺得自己有點格格不入。
這年頭,人家講究謙虛內斂,沒見誰這麼大言不慚的。她一時接不住話,心想:這閨女有點兒憨直憨直的。
但這都是小問題。
李嫂子久經沙場,很快重新揚起笑臉:“小河啊,你原先在家裏邊兒幹什麼呢?”
那乾的可多了去了。
“餵雞,掃地,砍柴,挑水。挖野菜做早飯,上工。”
“挑水。做飯,餵雞,上工。”
“做飯。餵雞。掃院子,砍柴,洗衣服——一天差不多結束了。”
……
這就是她日復一日所經歷的生活了,雖然本人一樣也沒做過,但如今順着數一數還是很利落的。
但楚河不是說謊的人,於是講完這些,又扭頭看了看時歲豐,實話實說:
“後來認識了他,我就沒幹這些了,時歲豐有辦法讓我喫飽。”
聽聽,聽聽!這話多心酸吶。
李嫂子一時熱淚盈眶,心想:這姑娘可真是勤快,她就不該這麼快就來,一路奔波,這小姑娘身體也沒休息到,不知道受不受得了呢?
但同情歸同情,可工作卻不能因爲同情就給。尤其是對方講的這些種地拾掇家的把式,在如今軍區基本沒啥用的上的。
僧多粥少,就連食堂的洗菜工,如今也是好幾個人等着要做呢。
一個年輕小姑娘,哪怕有把子力氣,估計也是天長地久幹活磨練出來的。沒啥優勢。
畢竟這年頭,誰生下來沒幹過活啊?
沒幹過活兒的都是資本家,早幾年就進牛棚了。
李嫂子絞盡腦汁也沒有想到合適的地方,這會兒只能又問:“那你哪樣做的最好?”
雖說不指望,但萬一有個一技之長呢?
……
哪一樣做的最好啊?
——那肯定是喫飯。
楚河心想:世界上像我這樣不挑食的人,真的不多,又會喫又能喫的人,也不多。
但她只是失憶,又不是變成傻子,於是這會兒腦筋轉了轉,便理所當然的張口:
“我特別擅長教育小孩子。”
“什麼偷雞摸狗,撒潑打滾,不聽話還吵架,自私自利……我通通都能教育好。”
這話是怎麼說的?
這年頭也沒個幼兒園,也沒個託兒所,這姑娘聽說還沒上過學,怎麼教育孩子的?
然而楚河說的卻十分像那麼回事兒,不僅總結歸納,甚至還舉例論證:
“比如說原先我待的那家六個小蘿蔔頭,喫飯下手比誰都狠,撒潑打滾,張嘴罵人,偷喫偷拿,不講衛生……那可太正常了。”
“後來我對他們實施《愛的教育》,沒兩天,這幾個孩子就大變樣了。”
“我走的時候,我大侄子正跟着隊長媳婦兒賣力學廚,不怕苦不怕累,要自力更生。”
“大侄女兒跟着村兒裏的菊花嬸子學針線。也是熬油點燈的,一塊兒布,翻來覆去的練。”
順手還從兜裏摸出一張手絹兒來:“看,這上頭密密麻麻的針眼,都是經受教育後,大侄女兒偷偷對着月光練的。”
“練好了,就把手絹給我了。”
……
對着月光啥的,那還真不至於,學手藝可不得眼睛好?
大侄女聽菊花嬸的可用心注意了。
但是講話總有個藝術性的修飾不是?
楚河無師自通。
她甚至就着這番談話對自己的過去又有了一點猜測——我這文學造詣不低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