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裏什麼都沒有,只有一片黑暗和虛無,這黑暗當中似乎包含這令人不悅的恐懼,隨後在這片黑暗中,他[看]到了一隻怪物。
那隻怪物的面龐扭曲的不知道如何形容,就像是各種形狀的方塊堆起凹凸不平,在凸起的縫隙當中佈滿了黑色的眼珠,它頭上滿是細長的觸鬚,就像是人類的頭髮一樣,身體如同蚯蚓一樣但是卻如同樹枝一樣裂開了不斷在蠕動佈滿粘液,那隻怪物張開口,江有蘩就[看]到那隻怪物的臉上突然張啓一個巨大的黑洞,裏面全是密密麻麻的鋸齒看的讓人頭皮發麻。
它[說]:[江有蘩,你來了。]
江有蘩不敢迴應,他也不敢多看,生怕自己的思維會被影響。
一股奇怪的聲音從它身上發出,但是江有蘩卻知道那隻怪物,它在笑。
它說:[即使有方興保護你,但是你最終還是來到了這裏,你會被力量矇蔽你的心靈,然後破壞這世界的一切,和喻星煌成爲敵人。]
這又和方興師兄又和關係?
江有蘩立刻反駁:“我不會!”
[如果你得到了上一次的記憶,不知道你還會如此堅定自己的答案嗎?]
“上一次?”
那隻怪物不再多言,它將那密密麻麻的觸鬚刺進了江有蘩的神識,將上一次的記憶灌進江有蘩的腦海裏。
痛苦的記憶不斷侵蝕着江有蘩的心靈,迷迷糊糊中,他似乎成爲了另一個自己,親身感受着另一個自己所發生的事情。
是了,從踏進問心門山門的那一刻,上一次的‘他’就已經和這輩子的他已經不同。
他強撐着自己疲倦的身體,終於踏進了問心門山門的最後一步臺階,他想要找到方興,他不顧疲倦的想要去四處尋找,可是困在這具身體的他什麼都不能做,就像是寄宿在身體的鬼魂一樣,他察覺到‘他’的不甘和怒火,就如同當時的他一樣。
但是他找不到,他找不到他的師兄。
江有蘩記得初見到方興時,方興已經倚在樹上休息,樹將花落在方興的發間,地上長出了鮮嫩的青草,一株牽牛花攀沿而生,將最美麗的花放在他的垂落的手心裏。他的懷裏棲息着一窩可愛圓滾滾的鳥雀,看上去讓人煩躁的心都平和了下來。
他找不到,他找不到,無論在哪一棵樹上他哪裏都找不到他的師兄。
‘他’警惕的看着四周,找了一個地方坐下,隨後等待着洛星榕帶領他們進去比賽。
‘他’將手伸進一個盒子,然後抽中了“十九”,‘他’帶着緊張的心情惴惴不安的等待,然後他看到了一個長相和方興不一樣但是卻穿着紫衣的男子。
那位男子眼神有些陰鷙,但是卻掩蓋的很好,他彬彬有禮的向江有蘩說:“在下楊葉牂,請江公子多多請教。”
‘他’回禮說:“彼此彼此。”
隨後那名叫楊葉牂的男子隱晦的打量自己,讓‘他’覺得自己如同被妖魔盯上的獵物一樣。
楊葉牂對‘他’完全沒有手下留情,最終‘他’受了重傷,狼狽的用手撐着自己纔不至於倒下。
他大喊,不對不對,他的對手是方興。那個實力差勁,不會戰鬥但是卻有着溫柔笑容的神靈。
而不是面前這個滿腹詭異心思的男子。
‘他’還看到池賜也在場,但是對他們這些弟子卻沒有絲毫興趣,他想要拼命的向池賜大喊,但是他卻無法出聲。
‘他’不甘的看向在場的前輩,也看到了池賜雙眼裏面只有冷漠。
池賜在這一次的比試中沒有選中任何弟子,而‘他’狼狽的站在那裏沒人有願意選擇,到了最後,‘他’被一個普通的師伯選中了,然後‘他’被安排到空蕩殘舊的舍居,受傷的‘他’無力做任何事,他攤在生硬的木板牀上,任憑冷風從破舊的窗戶吹進,颳起灰塵帶走那少許的溫暖,‘他’喫下師伯給的療傷丹藥,心酸的‘他’想到今天發生的事忍不住紅了眼睛,又痛又冷又飢餓的‘他’蜷縮在牀上伴着寒冷最終昏迷了過去。
那不是真實的,他記得他的師兄方興牽着他小小的手,喚來清風將他的房間裏的灰塵吹拂乾淨,將疲憊倔強的他不由分說的坐好在椅子上,伸出纖細素白的手開始細細整理他的房間。
碎裂的青瓦和屋頂的洞口暫時用潮溼的粘土粘好,那損壞的窗戶也被方興用枯萎的野草編成簾子堵上,屋子裏面再也沒有一絲冷風能吹進來,方興還煮了一壺滾燙熱水倒在茶杯讓他暖手,遞給他炊餅,在他夜裏入睡時關好門窗。
那一晚的夢裏方興帶着他去見了他的家人殘魂,然後在那一片夢的盡頭方興站在遠處,伸出手緊握着重獲新生的他,將他帶離那無盡的痛苦和自責。
沒有嘴硬心軟的師父,沒有值得交談的同門,更加沒有對待他如家人寵溺照顧他的師兄方興。
沒有方興每天帶他去上課,沒有方興每天帶他放學後一起去食堂喫晚飯,沒有方興每天陪他玩耍,沒有方興每天在他夜裏哼着小調說着故事哄他入睡,沒有方興每年生辰時做給他的長壽麪,也沒有方興偶爾對喻星煌的惡作劇。
只有冷漠的師伯,嫉妒他的同門,已經盯上‘他’的邪修楊葉牂。
他看着楊葉牂將‘他’的家人殘魂變成傀儡,想要奪舍‘他’的肉身,將‘他’一步一步逼近和他完全截然相反的人。
‘他’成了魔修,一路上只有自己孤身應對殺戮與奸險的人心,而‘他’的容貌並沒有讓‘他’好過一點,反而成爲了‘他’的累贅。
而寄宿在身體裏的楊葉牂無時無刻覬覦着自己,想要奪舍自己。
他看着自己原本陰鷙的神情逐漸變得冷漠,隨後喜怒無常,‘他’變成了一個惡人。
‘他’喜歡看着自己的雙手沾上鮮血,更加喜歡奪走他人的希望,‘他’的不幸讓‘他’厭惡世間的一切,仇恨着和‘他’截然相反的另外一個人喻星煌。
他想要阻止‘他’,阻止‘他’殘殺生靈,阻止‘他’爲了得到力量而甘願忍受污染和痛苦,阻止‘他’拋棄感情,阻止‘他’與喻星煌爲敵。
可是這一切,他都沒有辦法。
他親眼看着自己是怎樣一步步變成最討厭的人,他切身的感受着‘他’的絕望。
他的師兄知道自己會變成‘他’,所以留在了他的身邊給了他一個美好得近乎虛幻的童年,將殘忍的真相掩蓋,希望自己永遠不知道。
他終於知道那隻怪物爲什會說方興保護自己了。
也終於知道爲什麼方興會說保護好自己直到成年,一直對自己這麼好,方興教會了自己怎樣生活的快樂,在他幼小的時候嚐到溫暖的善意和美好,讓他無憂無慮的活的像個不知道真相傻子。
如果沒有方興,他就會變另外一個‘他’,滿手鮮血無情無心,厭惡着世間的一切見不得一絲美好和善意。
因爲‘他’從來沒有擁有過這麼美好的生活。
困在往事裏的他對着‘他’說:[不要,這樣師兄會恨我的。我不要變成你!]
[我不要濫殺無辜,我也不像你,不,我根本就不是你!]
另一個和江有蘩長得相似的人出現在他的面前,只是那個人神情全是嫉妒:[你當然不是我,你怎麼會知道我的痛苦。你有方興的保護,而我只能狼狽痛苦的活在世上!到最後甚至連我自己都不是!]
‘他’看着眼裏不染一絲血腥惡毒的江有蘩,咧開嘴說:“我要殺了你。”
江有蘩眼裏滿是堅定:“我不會讓你取代我,這個世界有一個善良的江有蘩就已經足夠了。”
那隻怪物看見自言自語的江有蘩,知道江有蘩已經開始混亂,它再次發出難以描述的笑聲,充滿惡意的給江有蘩製造更多的混亂。
看啊,天道。即使護着江有蘩又能如何?
江有蘩還不是一樣墜入深淵,成爲滅世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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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第七層接受完傳承的喻星煌終於睜開眼,然後在一片溫和的白色光芒中,他的眼睛似乎出現了幻覺。
因爲他竟然看見方興師兄坐在他的旁邊,有些發愣的看向遠方。
方興見到喻星煌醒了過來,頗爲關心的問:“喻師弟,你沒事吧?”
喻星煌剛在意識中接受了傳承的鍛鍊,現在感覺的確不好。
方興似乎知道喻星煌的不適,伸出手來將此界的靈氣匯聚隨後洗去喻星煌的昏痛。
喻星煌這才察覺到方興果真不同於往日,現在的方興再也不是以前那個弱小的神靈了。
原來不是他的幻覺,而是方師兄真的就在自己身側。他不解的問:“方師兄爲何出現在此處?”
方興嘆了一口氣:“自然是來找你,否則你以爲這麼大的地方,我爲何出現在你身旁?”
喻星煌越發疑惑:“找我?可是有什麼要事?”
方興拉起在地上打坐的喻星煌,隨後輕輕拍了拍他的背,努力讓自己笑得活潑開朗起來。“身爲勇者的你當然是要去打敗魔王,去救被囚禁公主。”
方興師兄又在說些奇怪的話,但是他很是好奇:“公主是誰?”
“我的小師弟,江有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