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半月前,朱雀就已經從陳奇那裏得知,對方有着退位讓賢的想法。
朱雀予以勸解,聲稱現在的【龍神殿】,不能沒有他。
但當時陳奇也並未給出確切的答覆,朱雀還以爲陳奇已經將這個心思收起。
可,陳奇今日之舉,卻直接推翻了朱雀之前的幻想。
他,真的想退下了?
青龍和玄武兩人,則是沉默不語。
作爲最早追隨陳奇的那一批人,他們與朱雀,還有【龍神殿】的其他幾位戰將,都是陳奇一手帶出來的。
大家都是從一個普普通通的士卒小兵,成長爲一個個能夠獨當一面的將軍。
這一切,全都歸功於陳奇的提攜。
人,不能忘本。
陳奇是他們的引路人,是他們的精神支柱,是他們的信仰。
如今卻看到對方做了這麼一個決定,心裏自然都有種說不出來的滋味。
看着沉默的三人,陳奇微微一笑。
“怎麼都板着個臉?我這還沒退下呢,弄得跟要生離死別一樣。”
陳奇無奈的搖搖頭,“這事過後,我們幾個再去喝上幾杯,不醉不歸。”
說罷,陳奇微擡雙眸,看向了不遠處的慕容昊英。
關於他是否退位一事,暫且不提,畢竟當下還有亟待解決之事。
慕容昊英察覺到陳奇的視線,也木楞的擡起頭來,與陳奇四目相對。
此時此刻,他妄圖聯合燕、雲兩大皇族,覆滅陳皇族的願景,徹底破滅。
四十萬燕雲大軍,死的死傷的傷,連燕、雲兩大皇族的二皇,都已經屍骨無存。
敗得很徹底!
慕容昊英華英眸光渙散,神情錯愕。
好似瞬間蒼老的數十歲,畢竟數十年的韜光養晦,臥薪嚐膽,如今都付之一炬。
不過,此時的他,卻感覺到了一種釋懷。
數百年前,陳皇族卑鄙無恥,設計害死了慕容家族的衆高層,而後又下令屠滅慕容家族全族。
此乃數百個春秋的仇怨,一直成爲慕容家族後人的執念。
慕容昊英實則是個無所追求之人,他淡泊名利,看淡世俗,爲家族復仇,是驅使他千斤的唯一動力。
如今,這個動力也蕩然無存。
一瞬間,他對生命已經感覺到了一絲無趣。
只聽陳奇說道,“慕容老先生,對於你,還有你們慕容家族的遭遇,陳某雖然是個事外人,但也深表同情。”
“當年陳家屠滅你們全族,的確做得不對。”
“但如今已經過去了這麼久,你不該一直被這份仇恨桎梏,該擁有自己的生活。”
冤冤相報何時了。
陳奇作爲陳皇族的一員,維護陳皇族周全,是他的職責。
但站在慕容昊英的角度,自己家族被屠滅,窮極一生,一心想着復仇。
他,也是個可憐人。
在陳奇看來,慕容昊英的精神值得肯定與尊敬。
現在陳奇要殺慕容昊英,可謂是輕而易舉之事。
但以後呢?
若他真的殺了慕容昊英,那麼陳皇族與慕容家族之間的仇恨,將繼續延續下去。
往後一代,幾代,甚至十幾代,只會有更多無辜的人爲之犧牲。
故此,何不在他這一代,就此終結?
慕容昊英眸光之中,再次泛上些許神采。
他當然聽出了陳奇所謂何意。
所謂,冤冤相報何時了。
仇恨這種東西,若是一直拿捏着不放,將會成爲一種惡性循環的毒藥。
即便他慕容昊英今天真的將陳皇族滅了。
可能將來將會有陳皇族的子嗣,充當着他今日這個角色。
如此下去,何時纔是個頭?
慕容昊英雖然胸懷家族仇恨,但也並非是個不明白事理之人。
可,每當想起那些過世的列祖列宗,自己又不得不這麼做。
如今,他該做的,都已經做了。
雖然結果不盡人意,但也履行了自己身爲慕容家族子嗣的義務。
“這也是,他們的意思?”慕容昊英,望了一眼城牆之上,陳英豪、陳笑天等人說道。
陳奇微微頷首,“不,這是身爲現任陳皇族家主,我的意思。”
慕容昊英眸光一凝,看了陳奇許久。
隨後微笑說道,“那日我與你下棋,就覺得你未來前途不可限量。”
“但我萬萬沒有想到,你竟然已經遠超我的想象。”
“難怪阿雪會對你傾心。”
陳奇也是抿笑一瞬,“我該理解成你在誇我,還是損我?”
“自然是在誇你。不過……”
慕容昊英凝視陳奇,“你的好意,我心領了。”
“我自知所做的一切,罪孽深重,就算你能放我一條生路,但於其他陳皇族人而言,我肯定不配活在這個人世。”
陳奇眉頭一皺,“只要你願意放下仇恨,我承諾護你周全。”
慕容昊英慘然一笑,“這份仇恨,哪裏是說放下,就能放下的?”
“我曾於列祖列宗牌位前發誓,一定要推翻陳皇族,爲那些慘死的族人復仇。”
“但事實上,我根本沒那個能力。”
慕容昊英仰天長嘆,“你說得沒錯,冤冤相報何時了?”
“只希望我今日的死,能夠換來往後我們兩家的和平。”
“我也不希望再有更多的人,爲這世代的仇恨衝昏頭腦,白白殞命。”
陳奇:“……”
“不過在臨死之前,我希望你答應我一件事情。”
“何事?”
慕容昊英目光溫柔的看了一眼高處的慕容晴雪,“我所做的一切,阿雪並不知曉。”
“也許她也是今日才知道,自己流着的是慕容家族的血脈。而且,她的血脈十分特殊,該是一種稀有血脈,這會讓她時常身陷囹圄。”
“所以,我希望你能在我走後,護她平安。讓她快快樂樂,無憂無慮的生活下去。”
陳奇語氣沉重,“你,一定要這麼做麼?”
慕容昊英點點頭,“現在我已了無牽掛,即便活着,也是一具行屍走肉。”
“何不讓我下去,與那些族人團聚,順便也勸說勸說他們,不要再做一隻孤魂野鬼。”
陳奇嘴巴微張,想要說些什麼,但話到嘴巴,就嚥了回去。
他理解慕容昊英所做的這個決定。
因爲他,陳皇族差點被滅了族。
想必陳皇族對他的恨意,忌憚,即便有陳奇出面保證,也會有人對他們心存芥蒂。
家族勢力紛爭,本就是個無底深淵,誰也無法保證下一步會發生什麼。
慕容昊英想的是,若能用自己的死,換取其他族人,特別是阿雪的平安,纔是最好的選擇。
陳奇沉默半晌,“好,我答應你。”
得到陳奇的應允,慕容昊英長長的吁了一口氣,“謝謝。”
說着,慕容昊英將手掌按在了自己的額頭之上。
城牆之上,阿雪好似發現了爺爺的異常。
她往前狂奔幾步,憑欄高喊,“爺爺!你要做什麼?”
慕容昊英面泛和煦微笑,輕聲說道,“阿雪,對不起……”
“不要!”,阿雪絕望的搖着頭。
“爺爺,不要!”
在阿雪的嘶聲高喊之中,慕容昊英一道真氣凝聚,拍在自己額頭,就此撲倒在地,沒了生氣。
“不!!”
阿雪撕心裂肺的哭喊着,“爺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