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等管家走了之後,劉夫人轉過頭來,對她說:“抱歉,我這裏臨時有點事情,今天不能陪你繼續逛了。”
按理來說,這個時候言晚應該識趣告辭,絕口不再多說一個字。
換做其他人,言晚也不會去管這些閒事。
但是她注意到劉夫人眼中有些許落寞,這種神情很罕見,和她方纔神采飛揚的樣子形成巨大反差,她沒辦法視而不見。
言晚有些不放心,思量片刻,說:“我陪你一起過去吧。”
劉夫人沉默了一會兒,沒有說話,轉身走在前面。
言晚跟在她身後,注意到院子裏的其他人已經離開了,彷彿約定俗成一般,他們同時避開劉衡發作的場面。她也可以理解,像劉夫人這樣心高氣傲的人,不會允許別人見到自己在生活面前落敗的模樣。
想到這裏,言晚在心裏輕輕嘆氣。
如果不是陸言深那番話,她也差點被劉夫人表面的逞強騙到。
一個人在名利場上打拼,一定會有衆多阻礙和不容易,只有那些帶着僞裝的人,才能看破其他人的僞裝。
小衡一個人住在那個偏院裏,已經住了幾年,之前略有些好轉的病情,因爲醫生哥哥的突然失蹤,又變得惡化下去。平常除了劉夫人和他的弟弟,也只有一個送飯的老傭人能靠近那個院子。現在劉夫人也不敢貿然帶他去接觸其他醫生,生怕會引起什麼不良反應。
言晚心裏一沉,她總覺得,劉衡已經不是創傷後遺症那麼簡單的問題了。
換言之,當年的診斷結果是PTSD,沒有及時有效的修整回來,現在一個人又在院子裏關了那麼久,正常人也該關出點問題來了。
劉夫人說,小衡有一些自己的愛好,會在裏面畫些畫兒之類的。
她說着,用手機給言晚看了小衡畫的畫像,油畫水彩和國畫都有,能看得出來基礎功很紮實,用色也有自己的想法。
“他那段時間是廢寢忘食的畫。”劉夫人笑着說。
自豪的模樣,和天底下所有母親都沒有區別。
她那段時間,也是由衷的以爲,這門愛好可以幫助小衡走出來。
看到這些畫以後,她甚至去投資了帝都的一家小衆畫廊,因爲那天在潔白安靜的畫廊裏,她望着許多藝術家的作品,看到其中一張人像畫,畫裏面自由自在的小男孩很像小時候的劉衡。
“待會你在外面等我。”劉夫人說着,準備打開那個院子的門。
言晚正要跟上,卻聽到門從裏面鎖上了,劉夫人進去之後,就沒傳出來任何聲音。
她站在原地,多少有些忐忑,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麼,只能看着院子門口的花花草草。
沒過多久,她聽到裏面傳出一聲暴烈的聲響,似乎是重物倒塌的聲音,伴隨着很多瓷器的碎裂,還有男孩發泄性質的哭喊,叫囂着讓劉夫人滾出去。言晚沒有任何心理準備,被嚇得忽然抖了一下。
之後她聽到劉夫人的聲音,斷斷續續地傳出來,似乎是在勸告。
她一直自認爲是個足夠幸運的人,雖然有時候會遇到一些困境,但總體來說,有人願意陪着自己邁過去,她能很快用其他事情轉移掉注意力,不至於陷得太深。
但劉夫人身邊沒有一個這樣的人,她就像身處在沼澤地裏,也放棄了向他人尋求幫助。
但願艾倫會是那個幫她走出來的人。
言晚在心裏默默期許着。
二十分鐘過後,劉夫人從院子裏出來,神情和方纔的羞赧驚喜判若兩人,就像一瞬間被生活拍醒,不得已要用成熟冷漠的軀殼保護自己,她習慣性地對言晚說:“抱歉……”
“你不用覺得抱歉。”言晚主動走過去,給劉夫人一個無聲的擁抱,輕輕拍了拍她的背部。
有時候言語是無力的。
劉夫人愴然淚下,肩膀顫動着。
或許這個世界上所有的愛都需要一個理由來支撐,但唯獨這種時刻下,對旁人的關愛是無需理由的,這是言晚建立基金會和療養院的初衷,與旁人一同面對磨難,走出困境。
“我真的沒有想到……那天小衡出門,會遭遇那些事情。”劉夫人抽噎着,捂住自己的臉。
她說,劉衡被警方找到的時候,人已經奄奄一息了,就躺在叢林裏面。
那個綁架他的畜生察覺到風聲不對,中途就跑路,把孩子丟在廢棄廠房裏一走了之。
劉衡是個活生生的人,當然會害怕,慌不擇路地往外跑,在野外飢寒交迫地度過了兩天一夜,幼小的心靈被恐懼佔滿,自那以後就再也無法擺脫陰影。
直到劉衡躺進病房之前,劉夫人還過得很糊塗,會自欺欺人地相信那個男人口中的愛和未來。
她也沒有想到,那些天真和愚蠢要付出的代價,竟然會這麼殘酷。
聽完這些,言晚心情複雜地輕輕拍她的背部,說:“你已經做的很好了,你不是傻,只是願意去相信那些美好的事情。”
劉夫人的情緒逐漸平息下來,她破涕而笑,說:“還好醒得不算晚。”
“對呀,你這樣想多好。”言晚幫她擦掉臉上的淚,說,“你知道嗎,我之前去醫院治療的時候,醫生說,敏感的人會比其他人感受到更多痛苦,但這份痛苦也是我們的天賦,可以體察到別人的情緒,完成更好的溝通,不要因爲這些事否定自己的價值,我覺得你超級厲害的。”
劉夫人蒼白地笑了笑,有什麼可厲害的,無非是走到絕處,無路可走了,不得已纔給自己開闢出新的路來,全憑一腔孤勇走下去。
她對言晚說:“療養院的項目,我可以幫你提供早期的運營方案,這些是我和孫院長聊過的,上次忘了和你說。”
言晚眼睛一亮:“那再好不過了,我對這些一竅不通,正愁沒人可問呢。”
“怎麼就不知道找我?放着一個大活人當作看不見。”劉夫人的語氣也輕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