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器”,就是段焱華所言的資金。
段焱華暗示許一山,現在七縣五區的人都在往市裏跑,爭取從新市長手裏要到資金。
通常縣裏需要錢,都只往市裏跑。市裏要錢,就往省裏跑,依次層層往上。很少有縣級直接去找燕京要資金的例子。
這就是規矩,破壞規矩,不但很難辦成事,還因此可能引來麻煩。
當然,有特殊渠道也不是不可走捷徑。比如許一山,因爲不懂規矩,就直接去燕京找胡進要過錢。
過去,很多地方政府熱衷於“跑部錢進”的政策,燕京之所以是燕京,就是不管地方政府多麼富裕,想花錢還得求他們允許。
許一山心裏明白段焱華的意思,卻不好拒絕。
胡進與自己約法三章了,這時候去找他要資金,會不會被他責怪?
但想起段焱華說的話,大家都在爭取,洪山鎮不主動去,資金不會從天上掉下來。
於是,硬着頭皮答應了下來。
等了一上午,也沒輪到胡進接見他。
現在每天找他的人特別多,胡進立下一個規矩,不管是誰,彙報的時間必須限制在十五分鐘之內。超出時間,他會毫不留情將人往外趕。
胡進的這種工作作風,連書記富嘉義都不敢有。
瞭解他背景的人,知道他是燕京空降下來的幹部,誰也不敢指責,只能按着他的規矩辦事。
眼看着上午沒機會見到胡進,許一山準備離開,下午再來。
正要走,胡進祕書匆匆過來,低聲耳語告訴他,中午胡市長請他一起在市政府食堂喫飯。
市政府食堂比起縣裏食堂,不知又高檔了多少倍。
至少,環境優雅,佈置得像五星級賓館的餐廳的食堂,地上還鋪着厚厚的地毯。
十二點剛過,胡進匆匆從辦公室出來。
他一上午接見了至少十個人,中間還將城建局長請來談了半個多小時。
胡進乾淨利落的辦事風格讓許一山心悅誠服,他這樣級別的領導纔可以具有這種處事不驚的心態。
但凡級別越高的領導,話越少。處理一件事,很少發表自己的看法和意見,通常都是同意或者暫緩作出結論。
他身邊除了祕書,也不帶任何人。
祕書是他從燕京直接帶來的,衡嶽市這邊給他安排的祕書他沒用。他的這個做法雖然不符合規矩,但富嘉義也沒表示出反對意見。
看見他出來,許一山連忙起身。
胡進淡淡一笑,一句話沒說。領着他去了食堂就餐。
政府食堂是自助餐,許一山看了一眼琳琅滿目的菜,心裏不由驚歎不已。
洪山鎮的食堂已經算得上的好食堂了,能媲美茅山縣政府的食堂。但與市政府食堂比起來,簡直就是小巫見大巫。
這裏除了菜品花色多鍾多樣外,質量應該是頂級一流的大廚親手製作出來的。
許一山過去喫過自助餐,他目測像這樣的自助餐規格,個人消費至少在三百塊以上。
胡進在前,拿了一個托盤遞給他,小聲道:“你隨便喫,喫飽了再說。”
許一山趕緊點頭,突然覺得自己與他的距離越來越遠。
食堂裏的人不少,但沒有一個人發出聲音。
大家見面都只是客氣頷首微笑,各自拿了食物,選個地方慢慢進食。
許一山拿了一些海鮮,還打了一份揚州炒飯。
胡進便笑,道:“這麼多大菜還不夠你喫?你還打飯?”
許一山小聲道:“我是農民出身,喫再多東西,肚子裏沒有飯,就會覺得只吃半頓飯,不會飽啊。”
許一山沒過去,他想起胡進的約法三章,覺得還是與他保持一定的距離比較好。
沒想到胡進主動喊他,“許鎮長,你過來我這邊坐。”
他這一聲喊,將所有的目光都吸引了過來。
許一山猛然覺得如芒在背,進退兩難。
過去他那邊,擔心約法三章。不去,胡進已經叫出了口。
食堂本身是內部就餐地方,不對外接待。胡進就這麼一個不動聲色的舉動,已經暗示出來他與許一山的關係非同一般。
能被市長邀請進食堂就餐,還被叫到一張桌子上喫飯,許一山與胡進的關係,即將成爲市政府背地裏流傳的新聞。
大家都會猜,他們是什麼關係?
胡進笑眯眯地對許一山說道:“這裏沒酒,你將就一下啊。等我忙完了,一定請你喝酒。”
許一山連忙說道:“胡市長您別這樣客氣。”
胡進驚異地看他一眼,似笑非笑道:“你還稱呼我爲‘您’,生疏了吧?許一山,我是胡進咧。”
許一山誠懇道:“我知道啊,您是市長。”
胡進一愣,隨即笑罵了一句,“少給我來這套。說吧,找我什麼事?”
許一山往四周看了看,壓低聲道:“現在不是工作時間啊。”
胡進頭也沒擡道:“工作之間我只能給你十五分鐘。現在我可以給你半個小時。”
許一山一下明白了他的用意。他沒在辦公室接見他,而是請他來食堂喫飯,就是想與他多聊一會。心裏不禁涌起來一絲感激。
“我......”許一山遲疑着,他在想要不要將找他要錢的話說出來。
去年他去燕京找他批資金,他非但沒給,還一路電話打下來,鬧得他被紀委調查了好一段時間。
現在他已經是衡嶽市的代市長,找他要錢至少不算越級。
見許一山半天沒說出來,胡進擡起頭,拿了一張紙巾擦了擦嘴角,似笑非笑地問道:“你也是來找我要錢的吧?”
心思被胡進看穿,許一山突然覺得很沒面子,臉色瞬間變得通紅。
“老許,你還不好意思了?”胡進笑着問他道:“你想要多少?”
一句“老許”,讓許一山一下感覺清淨了許多。
這是他們在大學期間就開始流行的稱呼,他稱他“老胡”,他叫他“老許”。
他好奇地問:“你有多少?”
胡進笑而不答,過一會道:“老許,你要錢可以,給我立個項出來,我要看看能不能給你。你我是兄弟沒錯,但我要對國家負責,絕對不會讓你拿着錢去胡搞。”
許一山眉頭一皺,他被胡進最後一句話刺激到了。
什麼胡搞?我許一山是胡搞的人嗎?
“你先別想那麼多。我給你透露一個信息,你必須做到保密。”
許一山想拒絕聽他的信息,但還是沒頂住好奇心。
“你們茅山縣的情況現在很複雜,等一等吧。”他仰靠在椅子背上,手指頭輕輕敲着桌面。
這是他的習慣性動作,讀書的時候,胡進就喜歡一邊敲着課桌,一邊看書。
“茅山縣黃山同志的退休問題還在討論當中。”胡進低聲說道:“如果不出意外,他還將繼續擔任一屆茅山縣縣委書記的職務。”
胡進說完,起身就走。
走了幾步站住腳,回過頭道:“過段時間小紫會過來,到時叫上你家縣花,我們聚一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