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蜀臣 >第010章、所求
    卻說,鄭璞做出了答覆,便讓書房內,陷入了長久的寂靜。

    對秦宓而言,是一時間陷入了恍惚。

    方纔鄭璞毫不猶豫的姿態,讓他想起了,當年鄭度也是以如此決絕的態度,選擇隱居不仕先主劉備。

    此子欲承父志乎?

    秦宓心中泛起的第一個念頭,便是這個。

    只是很快,他又自行否決了。

    當年鄭度既然讓長子鄭彥,應廣漢太守夏候纂徵辟。以此可得知,鄭度並沒有仇視先主劉備之心。執意隱居山野,不過是對自身氣節的恪守罷了!

    亦可推論,若說鄭璞承父志,乃是無稽之談。

    因而,他也是不解,鄭璞何故要推辭徵辟?

    若是說,鄭璞不應徵闢是沽名養望的手段,也說不通。

    丞相諸葛亮兼領益州牧,州牧府的徵辟,亦是才學得到諸葛亮賞識的見證。鄭璞未及弱冠,能得此殊榮,蜀地尚有幾人邪?

    有何不知足的!

    而且勸學從事,是主興文教之職,雖然不參與政事,卻勝在清貴!

    鄭璞只需持之以恆,任職十年以上,便可稱桃李滿益州,成爲蜀地士庶皆敬仰的儒者!甚至是四海知名的大儒!

    屆時,無論個人聲望,或是門楣清譽,都更上一個臺階。

    何樂而不爲!?

    秦宓紛思如泉涌,百般衡量,卻依舊不得其解。

    索性,放下心中雜念,捋須做閒情態,細細打量起鄭璞容貌神情來。

    看着看着,才猛然發現,鄭璞與其兄鄭彥長得一點都不像。

    鄭彥眉目疏朗、容貌矜嚴,以不苟言笑著稱,亦有不怒自威的正氣凜然之贊;但鄭璞卻面如冠玉,睛如點漆,堪稱昂藏七尺軀。

    或許,是非同母所生之故吧......

    秦宓爲自己這個發現,做了無聊的結語。

    旋即,又眉毛高高挑起,渾濁的雙眼裏閃過一縷精光。

    他想起了,除了容貌之外,這兩兄弟還有一處大不同:鄭彥拜入他門下受學,但鄭璞卻是鄭度自授之。

    他秦宓是蜀地聞名遐邇的學士。

    而鄭度遺於世的名聲,除了固節不移外,還有兼通軍略的“奇畫策算”!

    是故,他微微沉吟後,便出聲試問道,“子瑾,你爲何不想應闢?”

    鄭璞垂頭做恭狀,徐徐而言,“回世叔,並非璞故作姿態,想邀名賣直。乃因璞自知,己無皓首求經之恆心。”

    呵,果然!

    秦宓心中暗道,就連捋須的動作,都不自覺加快了幾分。

    “嗯........”

    先是一記長長的鼻音。

    秦宓又略作沉吟,才繼續問道,“你啓蒙以來,衡之兄都授過你何書?衡之兄故去後,你自己又曾讀過什麼書?細細思之,再悉數道來,勿有遺漏。”

    “諾。”

    鄭璞恭敬做禮而應,清了清嗓子,便口若懸河,如數家珍。

    “璞六歲啓蒙以來,先考以《孝經》、《論語》授之。”

    “璞十歲後,先考便督促璞讀《詩經》、《禮記》和《春秋左氏傳》。”

    “璞年十四時,先考病臥於榻,告誡璞讀《捭闔策》和《戰國策》。”

    “璞結廬守孝期間,尋得家中藏書如《三略》、《六韜》以及《孫子》,見書中皆有先考註釋,不敢辜負,便自讀之。”

    “除服後,璞閒在桑園,無所事事,便託兄長及母家阿舅尋得《吳子》、《司馬法》、《尉繚子》以及《孫臏兵法》等研讀。可惜,託親尋得之書,皆殘缺不全,遺漏甚多。且璞性子又輕佻,讀書常不求甚解,僅略知其意而已。慚愧!慚愧!”

    喔........

    饒是早就心有所悟,但秦宓聽着聽着,還是忍不住手顫頓了下,捻斷了好幾根鬍鬚。

    亦忍不住,憤憤的瞪了鄭璞一眼。

    小子無狀!

    當長者之面,竟不真誠篤粹!

    流傳於世的兵書和籌畫策計論,大多都讀過了,還自謙什麼慚愧?!

    雖說,如今的鄭璞止於紙上談兵,但益州豪強大戶,又幾家是有籌畫兵法傳承的?

    “唉,衡之兄的心思,我知矣!”

    半晌,秦宓才悠悠的嘆氣,衝着鄭璞擺了擺手,“子瑾何求,我亦知矣。夜了,你且去歇下吧。”

    他的確已明瞭。

    從鄭度授學用的書籍便可知道,想將鄭璞培養成爲籌畫士。

    這也很好理解。

    對於鄭度而言,長子鄭彥早早就踏上了牧民施政那條路,足以傳承官宦門第;幼子沒必要再重複。不如傳承父之所長,當個熟諳軍略的籌畫士。

    只是鄭度過世後,鄭璞在自己摸索的期間,還變本加厲喜歡上了兵家的攻伐之道。

    並不甘心給別人當帳下幕僚,止於出謀劃策。

    或許,是當年鄭度獻策於劉璋,卻被罷黜遣歸鄉閭的緣由吧!

    秦宓也想通了,鄭璞決絕不應辟命的緣由。

    如今蜀漢的廟堂決策,都出於丞相府。

    這也是秦宓身爲長水校尉,署公時卻是在丞相府的緣由。而州牧府,因爲是丞相諸葛亮兼領的關係,許多緊要職權都併入了相府中。若是鄭璞應了州牧府的辟命,便再無籌畫策算、戰事隨征伐的機會。

    尤其是,州府還是闢鄭璞爲勸學從事主文教。

    唉,罷了!

    人各有志,不可強求。

    老夫與衡之兄知交一場,理當爲你張羅一番。至於事協與否,便看你造化了。

    鄭璞離去後,又獨自枯坐良久的秦宓,最終做出了決定。

    隨即,便喚來家中管事,讓其連夜抄錄註釋版的《千字文》,纔去歇下。

    翌日,丞相府。

    秦宓忙完公務,便尋到了蔣琬,徑直髮問,“公琰,尚有空閒否?”

    正埋首案牘署事的蔣琬,聞言而顧,見是秦宓,連忙起身拱手做禮,笑容洋溢,“秦校尉來尋,我自是有閒暇的,不知校尉有何吩咐?”

    嗯,秦宓年紀已有六旬,揚名之時劉焉尚未入蜀,輩分很高。而且他素有清名,無爭權奪利之心;亦是如今蜀漢政權中,爲數不多的益州士人領袖之一。

    是故,不管哪個派系的士人,對其都頗爲敬重。

    “閒談耳。”

    秦宓頷首,伸手虛引,示意蔣琬同行,邊走邊問,“我得聞,丞相讓你徵辟鄭家子爲州勸學從事,可有此事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