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蜀臣 >第027章、賜餐
    法孝直,便是法正。

    既是先主劉備的謀主,亦是先主在世時,唯一見諡的臣子!

    就連關羽、張飛及馬超等人,都沒有如此殊榮。

    今,諸葛亮竟然親口對鄭璞“假以時日,或能與法孝直比肩”嘉勉,其典評之佳、期待之高,可想而知!

    鄭璞聽聞,再一次心緒躍至山巔之上,有一種被深淵凝視的感覺。

    倒不是妄自菲薄,乃是自家知自家事罷了。

    若是說,他有籌畫之能,也對。

    畢竟這具身體原先的主人,就是被籌畫士鄭度悉心教導,以傳父學的。

    但若是說,無籌畫之能,亦不冤枉。

    譬如他對馬謖、諸葛亮談及的籌謀,皆是倚仗多了一千多年的見識,知未來而反向推演,得出來的諫言罷了。

    又何足道哉!

    當即,鄭璞拱手作禮,謙虛道:“璞不敢當丞相之言。昔日戰國時,趙括熟讀兵書,其父馬服君趙奢亦無法駁其論。然而長平一戰,趙括爲將,導致趙國幾近滅國。璞今日,以狡言見諫丞相,亦與趙括無異,安敢自大比肩翼候矣!”

    “善!”

    卻不想,諸葛亮見他謙遜,反而面露喜色,頻頻捋胡而贊,“不矜不驕,子瑾有君子之風也!”

    喔!

    我真不是在謙虛啊........

    鄭璞心中一句哀嚎,按捺住無奈不流於面,再度拱手致謝。

    略作思緒,索性尋了別事轉話鋒,“丞相,璞未及弱冠,心性未定,不敢當此贊。且,今大漢朝野,少年俊才何其多也!如璞近日得識朝廷謁者龐巨師,其才頗佳,亦似有志再續父輩名聲。”

    龐宏?

    有志再續龐士元聲望邪?

    聞言,諸葛亮眼眸微凝,旋即,便側頭眺望窗帷外,滿目思愁。

    昔日客居荊州躬耕南陽時,隱士龐德公他與龐統並論,號爲臥龍、鳳雛。

    名士司馬徽,舉薦他於先主劉備時,曰:“儒生俗士,豈識時務?識時務者在乎俊傑。此間自有伏龍、鳳雛。”

    可惜,龐統天不假年。

    隨先主攻蜀時,率衆督軍圍攻雒縣,爲流矢所中,功業未建便卒。

    唉........

    士元經學思謀,皆爲荊楚高俊!

    巨師賢侄雖才學堪佳,然若有志續之,豈是易事?

    微不可聞的嘆了口氣,諸葛亮收起過往思愁,剛想開口對鄭璞言其他,又瞬即扼住了話語。

    方纔被龐統早卒的感傷瀰漫心緒,他一時竟沒有聽透鄭璞的意有所指。

    此小子,那是在舉龐宏之才啊!

    分明在隱晦的諫言,爲方纔“授益州豪族子侄輩官職,讓其自行募部曲”之策,作補充呢!

    嗯,意思乃是讓荊襄系、元從系的第二代,同樣授於官職前去南中招募部曲,然後朝廷再以他們爲將率,統領那些蜀地豪族的子侄!

    爲了讓朝廷將兵權控制在手中!

    兵者,兇也!

    當慎!安能授之,而不制之?

    況且,如今這些荊襄系、元從系二代子弟,家中都頗有資財。

    先主劉備寬仁有度,能得人死力。昔日圍攻成都時,便與士衆約定,曰:“若事定,府庫百物,孤無預焉。”及劉璋稽首出降,果如其言,置酒大饗士卒,取蜀城中金銀分賜將士,還其谷帛。

    其中,荊襄系及元從系等功勳老臣,賞賜最厚。

    若依鄭璞諫言,授這些功勳之後官職、勵其效父輩功績,必然是喜聞樂見之舉。

    至於鄭璞爲何不明言,亦很好理解。

    他身爲益州士人,今又位卑而人輕,不想落了“妄議朝政”的口實罷了。

    想到此處,諸葛亮忍不住心中大悅,眉目舒展:鄭璞能提及荊襄系、元從系二代,足以證其所謀乃一心允公,絕非貪戀權柄之徒。

    隨即,又順着思緒,他還想到了更多。

    如,此鄭家子,或許也心不甘止於出謀劃策,亦有志於領軍攻伐呢?

    畢竟,當年他先父鄭度,爲劉璋籌畫良謀,卻被棄之不用、罷黜遣歸鄉閭。今這鄭家子不想再遭父輩之遇,不願止於幕僚,亦是有情可原。

    嗯........

    微微一鼻音。

    諸葛亮星目微張,瞥了鄭璞一眼後,再度捋胡沉吟。

    他忽然覺得,嘗試着讓鄭璞掌兵權爲將率,亦不是不可。

    其一,鄭璞胸有韜略,讓其歷練掌兵,或能爲大漢培養出一位將才來。

    其二,乃是什邡鄭家,有忠節之義。

    對於鄭璞的先父鄭度,終其世不仕先主的固節行止,在諸葛亮心中是沒有敵意的。

    又或者說,他心中是極爲讚賞的。

    人臣忠貞者,當不事二主也!

    且,當年獻帝尚是天下共主,劉璋與先主皆爲漢室宗親,鄭度效忠劉璋,恪守臣子之道爲之固節,亦是忠於大漢!

    只是所託非人耳,並非有仇視先主之心。

    其父忠貞,其子被面命耳提下,忠誠之節亦比他人更值得信賴。

    “子瑾之志,我知矣!”

    一番思罷,諸葛亮頷首,笑逐顏開,“不過,子瑾畢竟年少,且莫心切。須知欲事立者,當躬親且力行。”

    嗯?

    不是在言軍國之策嗎?

    爲何忽然之間,便轉爲督勵於我?

    且,我尚未言己有何志,你卻聲稱已知矣?

    鄭璞心中詫異莫名,但也不怠慢,連忙拱手行禮,口稱受教等言辭。

    見天色已晚,又覺得今日所言,已將自己心中所思盡數諫之,便生出了辭歸之心。

    尤其是,與馬謖、柳隱等人敘話,他可侃侃而談,從容不迫,盡顯智珠在握。

    然而,對眼前這位,鄭璞本來就帶着“高山仰止”的傾慕。與之坐論,難免心神惶惶,唯恐一時失言而冒犯,心中頗多不自在。

    那種感覺,彷彿自己是一隻已經上鉤的了魚,被漁夫嬉戲的拉出水面數息,再扔入水中數息,如此不停反覆。

    “丞相,天色已晚,不如璞.......”

    心中思定,鄭璞便拱手,言半而止,並以目瞥窗帷示意。

    而丞相諸葛亮,循着鄭璞眼光而視,見窗外早就漆黑一片、羣星璀璨於夜空,便會意的頷首,莞爾而笑,“一時談興大起,倒是忘了看時辰了。”

    是極!

    丞相日理萬機,我早該不擾了。

    鄭璞聽罷,心中甚喜,剛想出聲作辭去。

    卻不想,諸葛亮竟然以手叩了叩案几,聲音微昂,“來人,上餐食!嗯,再取些酒水來。”

    說罷,又目視鄭璞而笑,“我近日食慾不振,倒是忘了子瑾正年少易飢時。且先用餐,你我再議其中細節之事。”

    我是想告退啊..........

    鄭璞心中哀嚎,但臉龐上卻是露出感激之色,拱手致謝,“璞,謝丞相賜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