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蜀臣 >第049章、險地
    人皆椎結左衽,邑聚而居,俗好巫鬼禁忌,能耕田。

    地多雨潦,寡畜生,又無蠶桑,故其郡最貧。

    牂柯郡,歷來被稱之爲大漢最貧瘠、生計最難續的郡。

    對於鄭璞一行而言,一路行軍而來,自踏入平夷縣開始,便感受到了何謂之“天無三日晴,地無三里平”。

    前往映山豁,區區不足百里的路途,他們竟足足行走了八日!

    拜雨水充沛及悶熱所賜,行軍於途,或在碎石崎嶇的山澗河谷中穿行,或揮刀劈開枝節橫生肆意蔓延攔路荊棘草木。

    且,些許行途路段,有山石突斷,前方兀然凸起數尺之高!

    以致裝滿糧秣輜重的笨重輜車,無從推行。只得讓士卒們將糧秣輜重等物卸下,人力揹負及扛擡車體過去,方能通行。

    更令人沮喪的,乃是驟雨來去匆匆。

    前一息尚且晴空萬里,數息之後,竟不知從何處冒出些雲朵,急匆匆灑下一陣急雨便飄遠而去,似是唯恐陽光見怪般。

    將衆人淋得衣裳半溼,冬日微風徐來,不由渾身難受。

    鄭璞亦然如此。

    隨手沿路拔出幾張不知名的闊葉子,摺疊一番做成兩隻簡易的斗笠,分別給身側的傅僉及李球覆於頭上。

    唉,醜陋無比,權當聊勝於無吧。

    年幼者,身骨未健壯,陽氣未彌生,驟然淋雨極易感風寒病邪。

    他可不想,屆時歸去成都時,還需帶一布囊的小兒遺物。

    一番艱難跋涉,習慣了“東邊日出西邊雨”的怪異,他們終於趕到了映山豁。

    相傳,映山豁的稱呼來由,乃是仲夏時節,此地的映山紅會怒放,染紅整片丘陵河谷,蔓延至天際,與湛藍蒼穹形成涇渭分明的錦繡旖旎。

    但現今已入冬,此處雖尚有綠意點綴,那羣芳競秀的場景,卻是無緣目睹。

    此處爲傾斜坡地,有數條溪流涓涓,從陡峭山側蔓延而下,蜿蜒流轉於碎石土礫間,注入不遠處的河流中。

    於蒼穹之上俯瞰,但見西北高東南低的地勢,幹流河谷束放相間,除部分河段河谷開闊有河谷小盆地外,其餘均爲深切峪谷。

    雖河不甚寬,且處於秋冬枯水時節,河水至淺處不過約莫四尺,無需舟筏亦可橫渡。

    但沿岸卻是崩石林立,險灘櫛比,河牀陡峻,人畜皆難通行。

    如此地勢,縱然有十萬兵馬來襲,亦無法一併鋪展開來。

    若是在此依山修壁壘、築防禦工事,受敵面亦僅容七八百兵卒併力向前。

    恰是易守難攻之地,修築戍圍的不二選。

    唯一可慮的,便是糧秣的補給了。

    若是敵遣大兵來,於戍圍外困而不攻,待守軍耗盡糧秣,則可不費吹灰之力,盡禽之!

    鄭璞看罷此地地形,心中凜然。

    急忙讓人去尋依舊在遠處督斥候警戒的柳隱,以及兀自與板楯蠻挖壕溝壘土築高營的句扶,盡拉往高地無人處合計。

    亦不作那套繁縟禮節客套,直接便以手指着陡峻的河牀,輕聲謂之,“孝興,休然兄,此處地形守勢佔盡優勢,我等雖僅六百兵卒,但縱使賊子朱褒遣敵來十倍,亦不爲懼。然而,亦有一憂,朱褒若思及,我等將陷入死地矣!”

    甫一話落,句扶便會心而笑,“子瑾所指,乃是困守時,我軍的糧秣之憂乎?”

    而那側的柳隱,亦嘴角含笑而不語。

    看來,他們也都看到此處死穴了。

    “然也!”

    鄭璞頷首,眉目舒展,囅然而笑,“似是我危言聳聽了。”

    笑罷,又斂容,神情莊穆問道,“我等率軍此來,僅攜來一月之糧。卻是不知,平夷那邊的李守將何時將其餘糧秣送至?”

    嗯,此戍圍預計的積糧,乃是足兩月之用。

    然而,初來乍到,戍圍營寨尚未樹起,且此地雨水太多,糧秣運來亦難以存放等緣由,他們便與守備平夷縣的李遺商議,後續糧秣過些時日再遣人送來。

    “李守將聲稱,月半之後,糧必運至。”

    此次,乃是一直負責戒備等事的柳隱出聲而答。

    年過三旬,性情已有持重之風的他,還微蹙眉發問,“子瑾,是否覺得有不妥之處?”

    “不妥,倒是談不上。”

    先是露齒而笑,鄭璞微微搖頭,又聲音淡淡,略帶憂慮,“乃是心中頗有忐忑。休然兄,孝興,我等從平夷進發此地,耗費於途的時日,確是太多了。”

    話落,句扶頓時滿臉肅然。

    側頭目顧柳隱而去,卻發現他亦斂容凝眸,凝眉成川。

    柳隱早年尚遊俠,常年隻身遊獵山野外,對未知危險的嗅覺極爲機敏。

    聽罷鄭璞的擔憂,他亦倏然憶起,行軍於途時,斥候偶然撞見的那些短褐穿結、衣衫襤褸,且形銷骨立的椎發南中蠻夷。

    那時,他見這些蠻夷身形單影隻,徒手跣足正在山野採集植物果莖,便不以爲念。但卻是忘了,這些人亦有可能,爲了一日果腹之餐或微末之財,而奔去叛軍告信。

    若果真如此,熟諳地形的叛軍,會拖延時日,放任他們立下戍圍否?

    以軍中常理,應是選擇在他們立足未穩時,大舉來襲纔對吧?

    “子瑾之擔憂,我知矣!”

    微作思緒後,柳隱便朗聲而道,“戍圍修築未畢前,我讓麾下斥候,儘可能探得遠些,定不會讓朱褒賊子有掩軍而來之機!”

    “休然兄之言,正是我心!”

    句扶重重頷首,亦緊接出聲,“子瑾莫有憂!我部下皆賨人,皆是健壯老卒,亦善修築此戍堡工事。我稍後叮囑幾句,儘早將戍圍修築成型。哪怕那賊子朱褒得到消息整軍來襲,亦無機可乘!”

    “休然兄,孝興,你二人這是作甚?”

    鄭璞聽罷,連連擺手,笑而做戲謔言,“我不過甫臨軍陣,心略有不安耳,並非指摘二位任事疏忽。再者,二位多有操勞,唯我無所事事,安敢頤指氣使邪?”

    言罷,又輕聲謂之,“休然兄、孝興,我是擔憂李守將運送後續糧秣來時,會遭遇賊子朱褒的騷擾。便想便分出一半兵卒,現今前去將糧秣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