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蜀臣 >第096章、騎督
    入秋後的氣爽,在白龍江畔尤其明顯。

    習習涼風,捲起早枯的樹葉與草籽齊飛,黃綠交錯倒影在江水中,蜿蜒迤邐東去。

    煞是沁人心肺。

    然而,遍佈河灘亂石上的墨紅色血跡,與被野獸啃得支離破碎的屍體殘骸,以及那聞污穢腐臭而來的無數蚊蠅,則是破壞了此處的美景。

    景谷道之戰,已然過去了八日。

    此處的滿目蒼夷,依舊令人心生不忍直視。

    卻是有一人,頂盔摜甲,步履緩緩沿着水畔行走在殘屍間,被一步都驚起蚊蠅嗡嗡作響。

    只見他年齒約四旬,身長近八尺。

    方臉長鬚,鼻挺且重,濃眉飛入鬢,雙眸深邃,偶爾閃過一縷精光。

    他乃郭淮。

    太原陽曲人,系出名門望族,世代簪纓,累世二千石。

    逆魏曹丕爲五官中郎將時,曾署爲門下賊曹,後從徵漢中,是故留雍涼之地。

    謀略過人,屢立戰功,於羌胡部落中威信卓著;亦深受曹丕見信及器重,授雍州刺史,領隴右兵事。【注1】

    在得聞陰平氐王強端傳信後,他先遣了兩千步騎趕赴武都下辯縣,以防巴蜀聲東擊西,隨後才領着百餘騎倍道而來。

    途經陰平道之時,他已大致瞭解了戰事經過,以及戰後統計。

    當時,氐王符章被誘出橋頭戍圍伏擊,死傷慘重。

    除了符章被其子符健,引本部五百騎卒,以自殺式衝鋒,殺出一條血路歸來橋頭戍圍外,其餘大酋及士卒,幾乎全軍覆沒,或被俘或被殺。

    然而,那支建號爲“玄武”的蜀軍,僅打掃戰場後,便押俘虜歸去了白水關。

    然也!

    駐守戍圍士卒所剩不多及人心惶惶,蜀軍明明可趁大勝的士氣正銳,一戰而下!

    但他們卻是,沒有趁機攻打橋頭戍圍!

    堪稱“隴蜀咽喉”的險要之地,可讓武都郡及隴右如鯁在喉的兵家必爭之地,蜀軍爲何視而不見,喪失將之攻佔的大好良機邪?!

    匪夷所思的念頭,於郭淮心中久久繾綣。

    他並不認爲,“玄武”軍的主將,乃是無戰略眼光之人。

    連伏兵於斷崖山巒之上的謀人性,以身做餌的果決膽略都有了,安能不知奪下陰平橋頭之緊要?

    細細詢問過氐王符章,郭淮便親自來戰場勘察一番。

    是故,他心中疑竇便更多了。

    蜀軍將戰場打掃得十分“乾淨”,堪稱錙銖必較!

    莫說刀兵甲冑等輜重被搜刮一空,蜀軍竟將死去的戰馬,破損的武鋼車,以及氐王符章軍營的炊釜、軍帳等物,皆席捲一空。

    死去氐人士卒身上的弩矢,亦被拔去。

    猶如那蝗蟲過境!

    巴蜀之地,已然困頓如斯邪?

    抑或者,蜀軍此番出戰,僅是劫掠物資邪?

    郭淮心中隱隱此念。

    卻又因茲事體大,而又不敢確鑿。

    如信步閒庭般,郭淮慢慢的步到了,鄭璞以武鋼車結陣扼守之地。

    此處的屍首是最多的,濃烈的惡臭嗆人鼻息,無需靠近,便有作嘔的衝動。

    至少,郭淮身後的扈從,已然有數人面色不善,不停的滑動着喉結,死死抑制着來自腔腹中的抗議。

    但郭淮卻是猶如沒有嗅覺一樣,一步步驚起蚊蠅羣,細細打量。

    偶爾,還會駐足矮身,以手撥開層層疊疊的屍體,凝眉成川,看得仔細。

    約莫一刻鐘後,他方步去湖畔,細細清洗雙手。

    原先死死蹙着的眉毛,亦然舒展了。

    因爲他發現了,個別氐人身上的衣服鞋履,竟也被蜀軍扒去了........

    “你前去告知氐王強端,讓莫再召集族人。”

    接過扈從遞過來的馬繮繩,郭淮隻手扶着馬背,一跨而上,“蜀軍短時日內,不會再來寇境,讓他謹慎扼守橋頭戍圍便是。”

    “諾。”

    一扈從軍禮而敬,跨上戰馬揚鞭絕塵而去。

    而郭淮,則是在其餘扈從護衛下,往武都郡下辯縣疾馳而去。

    那邊,有位賢才,可爲他參詳一二。

    乃是剛接到凋零,離任徵入朝的太守,楊阜,

    字義山,天水冀縣人。

    曾於官渡之戰時,斷言魏武曹操必勝;又曾在馬超及韓遂被逐出關中之際,勸曹操當進軍隴右,夷平關西諸部,可惜曹操不聽。

    後,馬超得漢中張魯遣兵襄助,以及羌氐部落羣起響應,殺涼州刺史韋端佔據隴右,威逼關中。他便獨自謀劃,以一己之力,勸說拉攏起韋端舊部,率軍將馬超逐出了隴右。

    徙武都、陰平兩郡之民,亦是他一力爲之。

    曹丕得聞他有公輔之節,歲初時便想徵他入朝,但因病亡而耽擱。

    今曹叡即位,徵入朝,拜爲城門校尉。

    郭淮前去尋他,便是想以他對雍涼的瞭若指掌,以及詢問近日蜀軍陽安口的動靜,來斷定心中所想。

    待到了下辯,卻見楊阜已然在太守府署外等候。

    見郭淮至,容貌矜嚴、素來以不苟言笑著稱的他,竟然還泛起了一絲笑意。

    “伯濟此來之意,我知矣。”

    亦不等郭淮發問,藉着拱手作禮之際,他便輕聲謂之,“我所思者,應與伯濟無異矣。”

    “呵~~~~”

    矯健躍下戰馬的郭淮,聞言頓時眉目舒展,拱手還了一禮,“義山爲何確鑿,巴蜀不會來襲邪?”

    “蓋因我入朝爲城門校尉之故。”

    楊阜步前,執郭淮手入府署,且行且笑,“我竊以爲,伯濟此來,乃是讓我聯名上表,聲稱關隴無憂,而示警於朝廷,言荊州或淮南將有寇矣!”

    “然!”

    甫一聽聞,郭淮便拊掌而笑。

    旋即,又微微嘆息,“雖喜義山得遷職,然我心亦有惜,他日無人如義山知我矣。”

    “哈哈哈~~~”

    楊阜亦然大笑。

    是也,當他們得聞,蜀軍並沒有趁機攻佔陰平橋頭,心中便大體有了斷定。

    巴蜀擾陰平郡,不過是想策應孫吳罷了。

    至於爲何如此斷定,自然是正逢國有大喪,屢屢被伐的孫吳,想趁機“禮尚往來”一番罷了!

    或許,孫吳那邊亦料不到,他們本想借巴蜀擾魏,策應分散逆魏的注意力,卻是被人提前洞悉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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