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蜀臣 >第175章 聒噪
    沔陽公署內,一片寂靜。

    丞相諸葛亮垂首耷眼,隻手揉着鼻根緩解疲倦,而鄭璞則是斂目捏須而思。

    方纔,丞相敘罷馬岱的調度後,還將聲稱屆時鄭璞、關興、胡濟以及陳式等部的將留守在隴右,見機行事。

    如若逆魏夏侯儒與武威郡的楊阜領軍來襲漢陽郡,他們便策應守備平襄城的吳懿部,共同扼守隴右安危。若是逆魏無有來犯隴右之意,他們亦可驅軍往蕭關聽令於左將軍魏延,一同攻伐逆魏安定郡。

    不得不說,丞相如此安排,深得虛虛實實的兵法。

    無論逆魏如何應對,大漢都可以“守正出奇”,將戰場的先機緊緊握在手中,隨意一動便可讓逆魏疲於奔命。

    只不過,鄭璞聽罷後,心中卻不能苟同。

    因爲如此調度,與他來時自思量的戰術相差太遠。

    並不是他覺得丞相的調度不好,亦或者是有疏忽之處。相反,丞相的調度堪稱面面俱到、滴水不漏。

    然而,有時候求面面俱到,反而面面不到。

    雖然逆魏數年內也無法將隴右反撲成功,讓兵卒士氣及人心都大跌,但對比大漢而言,仍舊是佔有兵力優勢的。

    尤其是,此番漢軍乃是攻,還要留一些兵馬駐守維護治安。

    兵寡且分散,便很難在攻城略地中建功。

    對,鄭璞覺得如此調度,讓漢軍的兵力太過於分散了。

    抑或者說,鄭璞與丞相所思所謀的分歧,乃是性格的使然。

    在繼襄樊之敗、夷陵之敗與先帝劉備崩殂的人心動盪之際,丞相臨危受命輔佐當今天子劉禪即位。大漢式微的時局,近十年的夙夜憂嘆與如履薄冰,不敢有一日懈怠的戰戰兢兢,讓本就謹小慎微的性情,愈發變得萬事求穩。

    寧可無功,亦不願意弄險。

    此番調度也是如此,崇尚堂堂正正之兵。

    深諳《孫子兵法》的“未謀勝先謀敗”與“先爲不可勝,以待敵之可勝”。

    而鄭璞則是不同。

    他更傾向於“兵者,詭道也。”

    自幼便浸淫籌畫策算及兵家攻伐的他,推崇着“出奇制勝”。

    不是魏延那種孤注一擲的奇謀,而是那種“傷敵十指,不如斷其一指”的以點破面,帶動全局的優勢。

    如今正沉吟不已,便是在對比着自己所謀與丞相所思的優劣。

    只不過,他性情本就剛愎。

    對比了好久,心裏便有個聲音在不停的重複:似是自己所謀,更適合一點?

    且此念頭愈來愈強烈。

    索性,便不再作對比了。

    反正自身什麼性情,丞相也瞭然於胸。哪怕是言辭有所冒犯了,以丞相的爲人與雅量,也不會計較。

    “丞相。”

    輕輕喚了聲,讓丞相睜眸顧看來。

    鄭璞連忙拱手,繼續說道,“璞以爲,兵出褒斜谷與武都大散關當慎之。丞相與趙老將軍皆乃我大漢旌旗,各領兩萬人馬往關中,恐逆魏會大舉來戰。屆時,若是戰事激烈,璞以爲其他各軍將率心焦,難鎮定調度戰事矣。”

    言罷,見丞相莞爾而笑,他便又緊着加了一句,“其他將率不敢斷言,但璞、安國兄、義弘以及姜伯約等,恐皆難心定矣。”

    呃........

    正向出言反駁的丞相,不由啞然。

    誠然,正如鄭璞所言,關心則亂。

    若是他與趙雲兵進關中被逆魏所困,鄭璞、關興、趙廣及姜維等人都是會心急如焚的。

    擢拔之恩以及血脈聯繫嘛。

    這些後輩,又不是忘恩負義之人。

    且褒斜谷及陳倉道也不好走,糧秣輜重運送也是一大考驗。

    只不過,在丞相的思慮裏,與趙雲共同進軍關中,就是想以二人的身份吸引逆魏大舉來攻,好爲其他人創造機會。

    是故,丞相略略沉吟罷,便輕聲而笑。

    擺了擺手,語氣緩緩的寬慰道,“此情況子瑾倒無需憂慮。我與子龍各自領軍而出,既使逆魏大軍而來,亦可從容而歸,無有安危之憂。”

    那種類同於揮斥方遒、指點江山的自信,讓鄭璞一時之間心折不已。

    “此是自然!”

    朗聲應和一句,鄭璞含笑赧然,“丞相與趙老將軍若軍出,彼逆魏安敢逞能邪!只是我等小輩心性尚未有‘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從容。”

    “呵~~~”

    隻手捋胡的丞相,笑顏潺潺,“我與子龍久受國恩浩蕩,些許危險有何不能當之?子瑾莫作多言於此。且再說說,其他兵出之處.......”

    言半,丞相倏然扼住了話語。

    他反應過來了。

    大漢兵卒精於山地作戰,走褒斜谷與陳倉道入關中,正是發揮己之長,這點鄭璞不可能不知道。但他卻連番勸阻,其中必有深意。

    至於什麼深意嘛.......

    以丞相對他的瞭解,應是不認可方纔的調度了。

    是故,丞相也不由蹙眉,目視鄭璞責罵了句,“共論軍計,乃是爲國裨益,自當暢所欲言,以求羣策羣力。子瑾若是有他思,爲何不敢明言邪!”

    責罷,方緩和了語氣,催聲道,“不必忌諱其他,盡言即可,有錯亦無責。”

    “諾!”

    連忙拱手告罪,鄭璞亦不敢再拐彎抹角,徑直將所思盡敘出。

    他所謀的大抵戰略,與丞相所思無差多少;但對各部兵馬的分配調度上,卻是與丞相迥然不同。

    其一,是漢中兵力的懸而不發。

    衛將軍趙雲的求戰自然是要允的。

    依舊是進軍褒斜谷,佔據秦嶺中間的小平地。

    最初於建興六年,首度對逆魏用兵時,趙雲便曾經領別部作爲疑兵走過褒斜谷,對地形十分了解。不管是想走斜谷擾郿縣、馬尾小河擾陳倉城,還是遏道駐軍而睥睨,皆可自如。

    但丞相不需要走陳倉道,而是繼續屯兵在漢中軍演武,待時而動。

    懸在頭頂上的刀,纔是令人畏懼的。

    只要丞相所領的兵馬不動,逆魏大司馬曹真的本部也只能留在關中。

    且還需枕戈待旦,一刻不敢鬆懈。

    畢竟逆魏無法斷定,丞相所領本部的動向。

    比如走褒斜谷支援趙雲、軍出陳倉道,抑或者是急行軍走祁山道進入隴右走隴關道。

    可以作的選擇,太多了!

    而曹真一旦判斷失誤,便會迎來戰局的不可挽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