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從空中砸下來的攻擊,會極大程度的造成兵卒惶恐。
哪怕是抱着決死信念的漢軍士卒,也會本能的感到畏懼。
只不過,軍令如山。
在魏軍飛矢如蝗中,他們依舊在大櫓甲士的護衛下,決絕的向前將障礙一一清除。
在後方督戰的鄭璞面無表情,看着己方士卒在矢石中艱難清障,遲遲沒有下令讓軍中的大黃弩射擊。
以大黃弩的射程,足以毀掉逆魏的霹靂車了。
既使不能毀掉,也能壓制他們不能肆意拋射石塊。
但鄭璞卻是對士卒們的艱辛熟視無睹,哪怕前方督領士卒攻堅的張嶷,已然遣人來請令。
“子瑾,何不用大黃弩邪?”
站立一側觀戰的張苞,倚仗身份不同,悄聲發問,“若此時用大黃弩壓制逆魏的霹靂車,可讓我軍少折損些士卒。”
“嗯。”
不想,鄭璞僅是輕輕頷首,依舊死死盯着前方的戰事進展,語氣輕描淡寫,“未到時機,文容兄稍安勿躁。”
稍安勿躁?
張苞看了看在矢石中艱難清障的士卒,聽着時不時就傳來的一聲慘叫,不由鬚髮微張,一雙豹眼睜圓。
明明鄭璞先前說過,不會強攻而徒增士卒傷亡。
結果,如今強攻了不說,還坐視士卒傷亡而吝嗇軍械?
覺得有股怒意燃燒胸襟不吐不快的張苞,剛想出言反駁,卻又想起不可質疑督將臨陣決機的忌諱,硬生生的將話語嚥了回去。
時而緊捏刀柄發泄,時而投目去前方的戰場,時而側頭看鄭璞有無調度,整個人都顯得躁動不安。
應該是那漫天飛舞的雪花,太擾人心緒了吧。
或許是隱隱有所覺,一直盯着戰場的鄭璞,驟然轉頭來顧,對上張苞那雙帶着惱意的雙眸,不由輕聲而笑,溫聲謂之,“文容兄,爲將者,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
勸罷,又以下巴往後一努,“大黃弩用得太早了,那些準備就用不上了。若是今日不能一舉奪下逆魏前排營寨,彼夏侯儒是不會出兵來戰的。”
呃?
聞言,張苞微愕,不由將扭頭往後看去。
只見後方十餘步外,有許多鄭璞的部曲正在忙碌着。
有一些與軍中工匠一起,手持木槌敲敲打打,試驗着與逆魏營寨更高的攻城塔。
攻城塔,又名“臨衝”。
相傳發明於西周之前,見於西周伐崇之戰。是用木頭搭起的矩形架子,外蒙生牛皮,內擱置木板,可載弓弩兵居高射擊。
有一些士卒則是正在小心翼翼的將沾滿油脂的布帛,層層纏繞在箭矢末端,製造燃火箭。
最令人匪夷所思的,乃是一些士卒對着一些拳頭大的竹竿忙碌。
竹竿是從漢中帶來的。
相傳,因爲此番出兵,鄭璞部乃是堅守平襄城的緣由,負責分配軍械物資的楊儀將所有的拋石車都給與了李嚴。
鄭璞便去尋了主事軍械署的蒲元,討來了這些長三四長的竹竿。
而那些士卒正將兩根竹竿根部綁在一起,中間以木鉚撐開,讓細小的尾部呈現分叉,然後繫上布兜。
只不過要簡陋得多,估計竹子彎曲受力後,只能拋出十斤(漢)的物品。
射程也不會太遠,估摸也就五六十步吧。
再看到疊的整整齊齊的油脂罈子,張苞便大致明白了鄭璞的意圖。
鄭璞是打算在士卒清障完畢、己方推着武鋼車逼近逆魏軍營的時候,以大黃弩及攻城塔上的強弩兵,驟然間集中發難;再將裝滿油脂的酒罈子拋到逆魏城頭上,再以火箭點燃,可讓逆魏將士驚慌失措,短時間內無法反擊。讓己方士卒蟻附攀城時少受一些石頭、檑木、金汁等守城物資的打擊。
如此一來,就很好理解鄭璞所說的“時機未到”了。
畢竟,如今清障的士卒,尚且有大櫓甲士執盾護衛;一旦先登士卒開始蟻附攀爬城牆時,就只能靠拼運氣了。
兩權相害取其輕嘛。
身爲督將,如此權衡纔是睿智。
後知後覺的張苞,有些赧然,看着眼前那不甚高大的背影,心中滿是傾佩。也有些想說些什麼,緩解方纔的誤解。就是剛張口的時候,正好一陣強勁的朔風迎面襲來,將夾帶的雪粒糊了他滿口鼻都是。
罷了,姻親之家,那麼客套作甚!
見外不是?
不停往外“呸呸”雪花的張苞,瞬間沒有了心情。
鄭璞沒有功夫理會妻兄的舉動。
他如今正目光如隼,死死盯着士卒清障的進度,也在默默的計算着逆魏霹靂車及大黃弩的使用頻率。
不時將軍情來稟的軍吏,也紛沓而來。
“報!糜將軍聲稱,逆魏騎兵已然至軍營三裏外,但見到元戎弩在不敢前來擾。”
“報!大黃弩已然安置妥當。”
“報!竹竿竿已然可使用。”
“報!攻城塔檢校完畢,無有不穩固跡象。”
...........
每每這時,他都是僅僅微作頷首。
但細心的人,則會發現他放在腰側刀柄的手指,有兩根不停的輕輕叩動着。
那是他新養成的習慣。
每逢臨陣決機時,遇上即將做出全軍壓上的決策前,都會以如此方式緩解胸腹中的激盪情緒。
張苞是爲數不多的知情人之一。
也看到了。
是故心中隱隱有所悟。
連忙將視線投去戰場時,正好發現士卒們已然清障了一大半,只需要再跨過兩條壕溝,便可以蟻附攻城了。
而就在這時,鄭璞驟然厲聲下令,“鳴鼓!”
“咚!”
“咚!咚!咚!”
如雷的催戰鼓聲響起,喧囂了整個漢軍營地。
一羣喊着號子的漢軍,將推着簡陋的攻城車靠近了軍營武鋼車側,早就嚴陣以待的三百強弩兵便手腳利索的爬上攻城塔頂端的橫版上。當腳下感覺不到移動的時候,就開始以居高臨下的優勢,裝上弩矢開始瞄準。
他們纔是掩護袍澤填平壕溝、蟻附攀爬城牆的主力。
“上弦!放!”
伴着指揮將佐下令,近三百支弩矢在弓弦“嗡”的一聲中,猶如蝗蟲般激射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