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隱帶着蜑獽軍護送糧秣輜重至。
讓以兩千士卒虛張聲勢的鄭璞,心中終於鬆了口氣。
干係到身家性命與此戰勝負的最大因素,若說他心中沒有半點忐忑,那是不可能的。
萬幸,逆魏主將魏平十分謹慎與配合。
“休然兄,待會兒蜑獽軍還得辛苦下,接手白晝的值守警戒。”
在士卒們卸下輜重糧秣時,鄭璞也來到柳隱身側,低聲說道,“安嶽的麾下士卒,這幾日晝夜輪值且心有惶惶,我打算讓他們歇息下。”
以兩千士卒森嚴守備可容納四五千的軍營,且還要迷惑逆魏無法看出虛實,這幾天州泰的麾下堪稱身心疲憊。
如今等到了後續兵馬到來,他們驟然鬆懈了那一口氣,肯定人人都覺得疲倦不堪。
對此柳隱也瞭然。
是故,他點了點頭,不做推辭,“好,子瑾安心。我一路都是順着祖歷河以水力載軍輜而來,行軍不算勞累。嗯,我讓一半士卒先歇下,今夜值守也算我部的吧。”
亦讓鄭璞囅然而笑,“那就有勞休然兄了。”
“嘿,有何勞累的!”
柳隱笑着擺了擺手,略帶自嘲的感慨道,“我每次領軍臨陣,盡是做些值守及護送軍輜之事,早就習慣了。”
的確。
北伐以來,他幾乎都是守備後方或充當押運糧秣的後軍,歷經的戰事很少。
軍中升遷唯有戰功,不臨陣廝殺就鮮有功勞。
看着昔日同時被授予兵權的故交與將佐,不停的積累功勳升遷與贏得沙場名聲,而他自己卻臨陣無門,若是說不心切,自己都騙不過自己。
尤其是他已經年過四旬了。
“哈哈哈~~~”
不由,鄭璞大笑,拍了拍他的肩膀,寬慰道,“以休然兄之才,不鳴則已,一鳴必然驚人,何必妄自菲薄邪?”
但柳隱卻是沒有接話。
只是笑容略帶玩味的看着鄭璞。
亦讓鄭璞笑顏更盛,作戲謔言,“休然兄若是想此番臨陣以本部爲前驅,我焉有不允之理?難不成兄歸我節制時,尚且能得閒暇乎?”
頓時,柳隱喜上眉梢,“君子一言,駟馬難追,我就先謝過子瑾了。嗯,我去安排值守的將士。”
言罷,似是怕鄭璞反悔一樣,當即轉身大步離去。
“諸軍用命,休然也心切了。”
目視着他的背影,同樣隨在身側的張苞也莞爾而笑,還給鄭璞遞過來了一片布帛。
他麾下騎兵不着重甲時,也是大漢最精銳的輕騎曲之一。
是故,來於途時截殺了不少魏平派遣往祖歷縣的遊騎斥候,順勢搜刮出了魏平的書信。
所言僅寥寥數字:“援軍不日將至,諸位勉之!”
不是什麼緊要軍情。
鄭璞隨意瞄了眼,便收入了袖子中,“天色尚早,兄睏乏否?不若帶騎卒與我一併去看看逆魏前方軍營?”
“好。”
且行,且觀。
鸇陰塞所在地,並不是祖歷河匯流入大河之處(今靖遠縣)。
因爲祖歷河與大河在此地匯流時,衝擊出了類似於金城郡(蘭州盆地)但小許多的平坦河谷,有了可以讓士卒屯田自養田畝,卻沒有狹隘險要谷口作爲戍守依託。
恰好,大河經過祖歷河口後,便受到山體所擋,倏然彎曲折向西,繞過屈吳山脈後纔再度向北的河套平原流去。
亦提供了山勢遏水的天然險要之地。
當年漢武帝開邊後,出於戰略考慮,戍守工事修築分別選擇了兩處。
其一,乃是屈吳山脈西端的媼圍縣(今景泰縣城東南的吊溝古城),那是防備遊牧部落穿行了荒無人煙的大漠,從北殺入河西走廊的屏障。
另一,則是沿着祖歷河口往西北約莫四十里處(今紅山峽一帶),修築瞭如今的鸇陰塞。
此處的大河,歷經了祖歷河口處的平緩後,驟然遇上堪稱“兩側懸崖一線天”的峽谷,讓洶涌的河水像一頭憋足了氣的巨蟒,咆哮着、奔騰着、怒吼着,以雷霆萬鈞之勢,恨不得衝破懸崖峭壁的束縛。
而鸇陰塞修築在此地,有峽谷與大河位屏障,自然也可稱爲“一夫當關萬夫莫開”。
但城塞外進入河西走廊的渡口(今平川區小黃灣村),卻是呈現“S”形彎曲緩流的狹窄河道,極易在冬季時結冰。
這也是讓防禦者無比頭疼的防線漏洞——
在以往的歷史進程中,河套的遊牧部落就沒少趁着冬季鸇陰渡口河面封凍之時,踏冰而來。
萬幸,大河與屈吳山脈並不是無縫相連的。
山與水之間,還夾着一片西寬東窄、喚作“旱平川”的山前小臺地。
這也給鸇陰塞的防線守備,多了一個亡羊補牢機會:在冬季大河河面冰封之時,可以別遣兵馬在旱平川狹窄的東側,落下營寨遏制敵軍順利通行渡口。
逆魏守備河西四郡的將軍魏平,如今就將營寨坐落在旱平川東側。
雖然如今已經是夏四月,河水冰層早就化了,不存在漢軍踏冰渡河的隱患。但魏平不想將所有兵馬都擠入鸇陰塞中,以免破壞了原先分工明確的守備。
另外,他也想適當給予漢軍一些壓力。
比如此地攔截他的漢軍,就不敢回師去圍攻祖歷城池。
權當是牽制,讓祖歷晚些易手也好。
畢竟漢軍從隴右出兵萬餘人前來祖歷的軍情,他麾下斥候也證實無誤了。
牽制了四千漢軍再此地,面對六七千漢軍圍困,尹奉以四千將士守城,應能守得住吧?
就算是被攻陷,時間也沒那麼快。
帶着如此心思的魏平,在勒令各部將率不可輕啓戰端之餘,依舊頻頻派遣着遊騎斥候打探消息,以不變應對萬變。
但在祖歷城頭上的尹奉,深邃的目光裏卻早就有了覺悟。
一月之內,城池必然易主。
甚至時間更早。
不是妄自菲薄,而是情勢使然。
祖歷縣是孤城的緣由,乃是因爲祖歷河水味苦鹹,人畜皆不可飲用,亦不能用於灌溉。城外的田畝,皆是依靠着溝渠引大河之水灌溉的。
是故,人口一直不多,糧秣貯備也很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