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蜀臣 >第276章、疑兵
    枝陽縣,城外。

    漢軍落下營寨之側的山石矮丘上,一雙眼睛正銳利如鷹隼。

    那人灰撲撲的衣裳與氈帽讓他與身下的山石融爲一體,若不走近十步之內,幾無被察覺的可能。

    他是金城魏軍的斥候。

    亦是如今在金城郡的魏軍裏,最受魏平器重、最優秀的斥候,沒有之一。

    緣由不僅是他是魏平的親衛部曲,更因爲他在從軍入伍前乃枝陽縣遠近聞名的獵戶。

    熟悉此地一草一木的優勢,以及常年孤身狩獵養成的習慣,讓他很順暢的潛行到漢軍營寨戍圍前四里。

    此刻,正值日暮時分,他那被寒風颳得乾裂嘴脣也在無聲的張闔着。

    計算炊煙數量推測出將士數目,是一名合格將軍必備的常識,也是一名斥候是否稱職的標準。

    無疑,他很稱職。

    沒過多久,他的嘴巴就停止了張闔。

    目光也轉去了漢軍營寨戍圍前忙碌的人影上。

    同樣,打量的時間也沒多久,他就微微扭動身軀,緩解久趴山石的手足,繼而猶如一隻四足長蟲般緩緩往身後灌木叢縮去;待身軀完全隱入了山石背,便貓腰小趨步尋徑歸去與魏平稟報。

    今日探悉的軍情與往日無異。

    那漫天飄舞的炊煙,宣告着此處的漢軍仍舊有兩萬之衆;還有那頂盔摜甲、紅黑紋繡披風垂背的將領,正是漢前將軍魏延。

    今已是九月下旬了。

    漢軍在此處落營了一月有餘,想必賈栩督領的河西聯軍已經在擾後方了,但魏延並沒有遣別部離去。

    這令聽罷斥候稟報的魏平,心中再度泛起疑惑。

    兩軍對壘,一直無法揣測出對方意圖的憂慮,讓他食不知味。

    甚至,他還一度生出將兵突襲,看能否將親自修築戍圍的魏延臨陣斬殺。就如昔日虎步關右的徵西將軍夏侯淵,因爲親自臨陣修繕鹿角被黃忠掩兵誅殺一樣。

    然而此念剛生,便悄然隱去。

    或許,彼魏延是見我堅壁清野、高壘深溝以待,覺得攻堅死傷太衆,便故意親臨前陣,想誘我出戰吧。

    “我知矣。”

    如往常一般,聽罷斥候稟報的魏平輕輕頷首,聲音淡淡,“且歸去歇下吧。翌日再探,不可鬆懈。”

    “諾。”

    那斥候躬身行禮,轉身而去。

    而魏平兀自沉吟片刻,仍舊覺得繼續堅守城池纔是最穩妥的,便放下心中所念,步去調度宿夜的將士。

    城外,漢軍戍圍前。

    剛挖好一陷坑的魏延,昂頭看了下天色,便將手中長鎬遞給扈從,朗聲而道,“日暮矣,且歸用食,翌日再繕之。”

    言罷,大步越衆至一將率前,執其手歸去。

    於途上,還壓低了聲音謔言道,“我知巨師鮮臨陣冒矢石,然翌日莫再頻頻張望了。彼賊子魏平乃無膽鼠輩,絕無掩兵來襲之斷。”

    巨師,自是龐宏。

    年十五便被授募兵之權的他,雖也從徵北伐,但一直作爲戍守城池或護送輜重之將,幾無臨陣之機。

    那是因爲丞相諸葛亮愛護之故。

    不管怎麼說,當年先帝劉備攻雒城時,在後方督戰的龐統乃是中流失而亡。

    時運之晦,令人每每談及,不忍嗟乎奈何。

    亦令丞相覺得,還是不要讓龐宏臨陣的好,以免“重蹈覆轍”。

    此番他竟入魏延麾下隨徵金城郡,乃是他以從軍近十載而無尺寸之功,上書懇請丞相讓他有蹈陣之機。

    丞相得書,略作沉吟後還是允了。

    無他,昔日與龐宏同授兵權之人,如張苞、趙廣以及霍弋等人,都成爲一軍督將了。

    雖說龐宏的將略,委實比他人遜色了些,但無有臨陣之時何來將略得顯呢?

    而如今,得償所願隨徵而來的龐宏,在修繕戍圍時頻頻張望逆魏是否會出城來襲,並不是他臨陣心怯。

    而是駐紮在此地的漢軍,只有魏延的親衛部曲與他的麾下。

    對!

    此地偌大的軍營內,僅有兩千餘將士!

    月餘前,魏延督軍來枝陽縣,就只帶了馬岱的西涼鐵騎與他的麾下。

    那旌旗連綿十餘里、塵土漫道的浩蕩大軍來襲,不過是多樹旗幟、輜車後拖着樹枝佯作的假象罷了。就連營寨裏每日燃起可足兩萬將士之食、漫天竟舞的炊煙,也只是燒空竈爲迷惑魏軍斥候耳目而已。

    這便是昔日鄭璞所上之謀——瞞天過海,先滅魏國河西聯軍。

    用兵剛猛、素喜險謀的魏延,那時附手稱善。

    對於尊爲主將而以身犯險也無所謂。

    在他心中,本就對先後失蕭關、鸇陰城塞的魏平頗爲鄙夷,斷定其連逢敗績之下無有勇氣與漢軍野戰,他以身作疑兵無有危險之憂。

    再者,他也不屑於去戰賈栩。

    倉促拼湊的河西聯軍,不過是一羣烏合之衆罷了!

    以鄭璞、關興等後進迎戰都綽綽有餘,甚至是大材小用!

    他身爲大漢前將軍、領涼州刺史,素來倚爲國之藩籬,若去迎戰豈不是自跌身份!

    不過,臨陣無多的龐宏驟然受命,覺得此疑兵之計弄險如斯,若是被逆魏金城郡守將得悉、盡起萬餘守軍來襲,以敵我懸殊與他麾下鮮臨陣的戰力,哪怕魏延再驍勇善戰,都難逃與他身喪沙場的結局。

    故而難免心有惶惶。

    自然,心中再有不安,面對魏延的謔言時,爲了日後能繼續從徵臨陣,他也是要挺直脊骨面露無畏的。

    “慚愧!慚愧!”

    先是面有赧然的笑了笑,龐宏又作肅容,“宏歷事寡,兼學淺才疏,故而庸人自擾之,還望將軍莫責。其實宏心自是瞭然,以將軍赫赫威名,親臨此地,彼逆賊魏平龜縮城內亦戰戰兢兢、寢食難安,唯恐將軍驅兵破城虜之。今見將軍不攻,其必額手相慶、喜極涕集不已,焉有出城來襲之念乎!”

    “哈哈哈~~~~”

    不由,魏延聽罷便捋胡顧盼,縱聲大笑。

    還很親暱的拍了拍龐宏的後背,緩顏悅色而謂之,“敵我懸殊,心有不安乃人之常情,巨師無需自慚。今丞相遣你來我軍中從徵,不出半載,便可得泰山崩於前而色不改之贊耳!哈哈~~”

    “承將軍美言,宏當勉之!”

    龐宏亦笑,拱手作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