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着落日的餘輝,帶着後軍師、領鎮軍將軍、加侍中等官職的鄭璞,終於踏入了雒門聚的盧家依山別院。
對,卸下中護軍後,朝廷還給他忝了鎮軍將軍職。
就如留府長史蔣琬還加撫軍將軍職一樣,緣由是後軍師乃相府僚佐職。
畢竟諸葛丞相開府治事與昔日曹操霸府有着本質的區別。
沈幽沒有隨行,而是往交州去了。
一者乃是他家眷尚未入蜀地,不好此時便隨軍征伐。
另一,則是鄭璞聽聞他此些年陰結草莽勇夫與厚恩養扈從,已然擁有了兩百餘人願死生與共後,便入宮面覲天子劉禪爲他求官。
依丞相治軍慣例,初來乍到的沈幽即使有獻地形堪圖之功被授軍職,亦然免不了要在安穩的郡縣駐紮一二載,待觀其爲人品行與將略後,方會允他隨徵隴右。
沒辦法,民寡的大漢採取精兵策略,不會將士卒的性命交付在一不知底細者手中。
故而,鄭璞便想着請天子賜下一官職,讓沈幽歸去將兩百餘扈從引來巴蜀時,順勢潛入交州募兵!
緣於地形與風貌的干係,孫吳對交州的統御並不穩固。
許多郡縣太守或縣令的職權,僅能影響至城池周邊二三十里。
諸如一些偏遠深山或險峻之地所聚居的黎庶或蠻夷部落,皆聽令於各氏宗長或部落耆老,與南中之地的風貌大抵類同。
且這些人不乏生性好鬥、甘願離鄉背井者。
如在建安二十五年(公元220年)時,剛剛背盟奪了荊南之地的孫權,擔憂先帝劉備興兵向東,乃令時任交州刺史步騭前來長沙郡駐紮佈防。
步騭得令後,募得交州義士萬人隨行。
無幾,先帝劉備驅兵來戰,素來慕先帝恩義的陵蠻皆蠢蠢欲動,故步騭移兵鎮守益陽。後先帝劉備雖兵敗夷陵,但荊南各郡縣仍有不少起兵響應而不臣孫權者,步騭乃督領交州義士而討,所過皆平。
由此可見,交州義士的戰力並不弱。
鄭璞並不強求沈幽能必須拉攏到多少交州義士入大漢,而是給了他一年之期,將此事當成對他的歷練。
他既然汲汲於兵事,就需要證明自身的率御之才。
如若能拉攏到三五百人,合先前扈從可爲一校、獨自成營,便足以佐證他能得士卒愛戴,可堪大漢不吝培養,以期日後能督領一軍。
若是僅能拉攏到百餘人,那便遣給其他將率充任副職熬資歷與磨練罷!
畢竟,有天子授予職權、督領南中的庲降都督馬忠接應,他如若還表現不如人意,那便自身才學有限,莫怪他人不以重任授之。
再者,此時正值大漢方復涼州、魏國反撲在即,鄭璞也沒有那麼多心思放在沈幽身上。
事實上,魏國的反撲已然開始了。
鄭璞入冀縣時,還獨自往丞相別府了一趟。
雖然沒有如願見到丞相諸葛亮,但大致估摸他歸來之期的丞相,臨離冀縣時還囑言了值守小吏,讓其將近期的軍報皆轉與鄭璞過目。
在暮春三月時,魏國雍涼都督司馬懿便屯大軍於陳倉與郿縣兩地,虎視武都郡散關與漢中褒斜谷道。
別遣郭淮爲主將,督領夏侯霸、牛金與張雄三部,步騎合計一萬五千出高平城,於昔日丞相戰曹真時落營的山坳駐紮,頻頻小規模遣兵擾隴右與祖厲縣。不求殺傷或對陣,但擾黎庶不敢外出太遠放牧或無法專心務農桑。
蓋因郭淮此番來擾,戰略目的不過是策應罷了!
真正的戰場,乃是剛易幟不久的河西走廊!
司馬懿另別遣費曜爲別督,護胡遵、徐蓋與鄧艾約莫萬餘人,沿着烏水(清水河)河谷進入賀蘭山之南。
此乃別闢的戰場——以騎從此初出,擾河西走廊。
其中,胡遵與鄧艾兩部合計約莫八千餘人,職責乃是就地屯田,爲日後軍爭緩解糧秣轉運之難以及守護新設戰場的後方本鎮。
而費曜與徐蓋所督的近五千騎兵,則是從鳴沙山長驅入武威郡試探而擾,抑或頻頻從廢棄的媼圍縣南下,隔着大河察看鸇陰城塞的守勢。
或許,魏國不過數千騎來擾,有馬岱與姜維所在的河西走廊,似是無需擔憂。
但丞相知道,這近五千魏騎僅是前部。
待到秋高氣爽之後,河西走廊將迎來魏國兩三萬騎長驅而入,恐連遠在西端的敦煌郡都免烽火!
魏國曹叡改元、調任各州郡守備的消息,已然被細作傳回隴右了。
如以南匈奴右賢王去卑之子劉誥升爰爲休屠王、改朔方都護左賢王劉豹爲渾邪王,以及加封拓跋力微爲魏鮮卑保塞大人之事。
前漢初匈奴休屠王與渾邪王的駐地,就是如今的河西走廊。
曹叡此舉相當於有意令匈奴再復舊日榮光。
劉誥升爰與劉豹無法拒絕這種誘惑。
抑或者說,他們即使明知魏國將他們當成漢魏相爭的前驅,亦無法回絕“好意”。
轉任爲幷州刺史,兼領使匈奴中郎將的田豫乃良將,且素來對鮮卑與匈奴堅持着“鏖戰至死”的理念,而非是懷柔。
部落棲居在幷州的劉誥升爰,如若不遷徙入河西,田豫絕對會以罔負國恩、不尊調令等罪名,領軍討之。
劉豹亦然如此。
與秦朗一併督軍擊殺北部鮮卑柯比能的夏侯儒,已然轉任徵北將軍進駐九原郡了。
若劉豹不願從命,夏侯儒便可徵發來附的各部鮮卑與雜胡部落,將劉豹好不容易積累的勢力分食殆盡。
不必質疑,田豫與夏侯儒是否有如此實力。
以他們二人在北疆的威望以及北疆各部落唯利是圖的作風,不難掀起瓜分區區兩部匈奴的盛宴。
至於拓跋力微更不必說。
部落勢力本就夾在漢魏兩國之間。
如今胡遵與鄧艾領軍北上,且他與劉豹屢番互攻成仇,若是膽敢不從命,被夾擊而亡不過是時間的問題。
此三個部落皆有萬餘落。
依着他們青壯皆兵的習俗,兩三萬輕騎入河西乃是可預見的事。
且他們族衆常年逐水草而遷徙,慣於長途跋涉、耐苦寒與風沙,從鳴沙山入河西的大漠根本無法隔絕他們的馬蹄所向。無論前漢時期的匈奴,還是後來興盛的鮮卑,都不乏長驅數百里、跨過大漠劫掠大漢邊郡的事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