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蜀臣 >第332章、追逐
    “男兒生世間,及壯當尋征伐功業求封侯耳!安能守舊丘求田問舍邪?”

    這是張特昔日離開鄉梓千里迢迢來投大漢拜別父母宗長辭行時,他大父所說的話。半是勉勵於他,半是呵斥其他家人莫作執手淚別之態。

    張特一直謹記於心。

    但今日他卻打算暫且忘記了。

    建功立業的志向與求封侯的豪情,在袍澤不斷跌落戰馬的過程中慢慢消失殆盡,令他目眥盡裂,讓他愧疚莫名。

    原本,他們是不會連續撞上兩撥魏軍斥候的。

    軍中刺探的任務,不過是東出撲擐縣百里內,但此番他近些時日常帶着麾下東行一百八十里開外,爲了得到更多信息與斬首之功。

    因爲斬殺敵軍斥候之功的賞賜很高,若能活虜歸來更高。

    他並不貪戀那些財物。

    但架不住麾下斥候們對賞賜的渴望與勸說:“校尉,我等皆粗鄙之人,所求不過是令家小能足食足衣。雖從軍以來,朝廷不曾短缺過我們等餉錢,但如今涼州各郡縣皆設學堂了,我等便想多搏些賞錢湊足受學束脩與購置筆墨等,令家中孩兒日後能通文墨,莫再如我等常年被鄙夷。”

    且他們還約定好了,不管誰射殺或活虜斥候,賞賜所得衆人一概平分;若是有人不幸戰沒,便獨自得所積累賞錢的一半。

    初來河西走廊的張特,無法回絕這種父輩對子女的期待。

    抑或者說,抱着驅逐胡虜、建功立業之心且正值血氣方剛的他,對這種藝高人膽大的弄險,自身亦隱隱有所期待。

    一開始,他們如魚得水。

    仗着精湛的騎射功夫,在連續一個多月裏,每每外出都有斬獲而歸。

    然而常在河邊走,何來不溼鞋的道理?

    只不過,事到臨頭的時候,再心生悔意已無濟於事了。

    唉........

    不遠千里來投,臨事時卻意氣用事,我終究還是辜負了家中父老的冀望。

    張特此時心中唯有一句悵然長嘆。

    旋即,又補了一句:亦是辜負了後軍師的期待。

    他還記得,鄭璞讓外家阿舅將妻家陪嫁婢女收爲女兒許給他的時候,乃是如此作言:“子產實乃俊才也!故我厚顏爲母家行此事,但求日後母家可憑子產功績與有榮焉。”

    鄭璞對他的器異素不掩飾。

    也正是因爲有了鄭璞的舉薦與美言,名聲了了且未立半分功績的他,才能先有機會接替張苞掌甲騎、後被丞相轉來河西任職。

    罷了,不做無用之思。

    但求此番能多射殺幾個賊子,令死去袍澤的家小能多些賞賜罷。

    操起強弓的張特,在戰馬上坐直了身軀,心無旁騖的引弓搭箭略作停頓,便鬆開了弓弦。

    “嘣!”

    兩石強弓方有弦爆聲響起。

    只見一支綴着鴻雁羽的箭矢如飛羽驚鴻,披着陽光而暗淡無光、踏着清風而不動聲色,急速得連風聲都來不及呻吟,疾奔往窮追不捨的魏國斥候陣中。

    雙方不足一箭之地的距離,且在兩石弓力的加持下,只見魏國前列一斥候的戰馬前肢腔被三尺有餘的箭矢至少洞入了一半。

    亦令它瞬息間一聲悲鳴,喫痛之下先是人立而起再翻倒在地。

    不僅將馬背上的騎卒遠遠的甩了出去,且還絆倒了後方來不及躲避的數騎。

    射人先射馬。

    不止是因爲戰馬龐大的身軀更容易射中,更因爲戰馬倒地時會帶來敵軍造成額外的殺傷。生於幽州邊陲的張特,對騎戰的常識並不陌生。

    “嘣!”

    “嘣!”

    .......

    一箭建功的他,雙腿死死的夾着馬腹,不顧端正坐騎的姿勢更容易被射殺頻頻引弓。

    騎馬飛馳顛簸時引弓已是難得,而他竟可左右射擊!

    由此可見,在常年備受鮮卑烏桓胡虜劫掠之下,幽州漢家子之驍勇並不亞於名將輩出六郡良家子。

    或許,是張特故意吊在隊尾,頻頻開弓的刺激吧。

    其餘正俯身在馬背上的漢軍斥候,亦然奮發了血勇,紛紛直起了身軀,不顧迎面而來的弩矢操弓而射。

    一時只見,竟是讓原本各種猖獗怪叫、興奮追擊的魏軍斥候勢頭微微一挫。

    蓋因此時已然是晌午之後了,偏西的刺眼陽光令他們很難瞄準,且漢家斥候人太少隊形太分散,讓他們的弩矢愈發難建功了。而他們一字長龍的追擊隊形,每每有一騎中箭,往往會引發數騎被拌倒。

    如此成果,令他們變得憤慨。

    以百餘騎的絕對優勢追殺十餘漢騎,竟會如此狼狽?

    “嗚~~呵!”

    “嗚~~~呵!”

    最先反應過來的乃是劉豹麾下,他們衝鋒的呼哨聲從口中咆哮而出。

    且從追兵中斜斜分了出來,騎弓反後狠狠抽着馬股、腳跟不停的踢着馬腹,死力催着馬速,意圖從側包抄。被催促的戰馬急劇提速,強健有力馬蹄狠狠的落下,刨開了薄薄的沙土,將枯草和塵土瀰漫了半空,昭示了它們主人想將漢軍斥候皆誅殺於此的決心。

    這樣的疾馳,只需四五十里後戰馬便會力竭。

    戰後至少要修養月餘時間方能再臨戰場,個別體質不佳的戰馬,甚至還是因此傷了心肺,終生都將淪爲騎乘的駑馬。

    但效果卻是顯著的。

    斜插而出的南匈奴騎卒,隨着時間的推移,緩慢而堅定的逼近了漢軍斥候。

    至少,他們疲軟的騎弓已然可以對漢軍斥候造成了殺傷。

    兩刻鐘的時間,輾轉而逝。

    張特左側的箭囊空了,右側的箭囊僅剩了四五矢。

    且他胯下戰馬的速度也慢慢下降,因爲有一支箭矢正在馬股後隨着奔馳正得意的微微顫顫。

    但他還是幸運的。

    南匈奴騎卒弓力不足與那做工不精良的箭矢,讓戰馬還不至於喫痛悲鳴倒地。

    而依舊與他並驅的漢軍斥候,如今僅剩下了五騎。

    處於不利因素的魏國斥候折損更多些,林林總總有二十餘騎跌落了馬背。

    但卻仍舊窮追不捨。

    此處離護羌營騎卒司馬劉柱的警戒範圍還隔着十餘里。如沒有意外的話,十餘里的距離,足以令他們皆被魏國斥候射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