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蜀臣 >第364章、折中
    以數百士卒扼守關隘,抵禦萬餘來敵攻伐經年而不陷,且能在敵軍罷兵歸去時追擊斬敵將首級而歸,故梓潼太守霍峻的事蹟足以載入青史。

    如今鄭璞言之鑿鑿,聲稱鸇陰城塞守將柳隱有若霍峻之能,令丞相與馬謖皆驚異不已。

    北伐以來,柳隱大多作爲副職戍守地方,歷經的戰事委實不多。尤其是他勇武過人,在軍中擁有的美譽乃是“猛士”。

    倒不是說,可衝鋒陷陣的猛將無有守禦之能。

    但此番事關重大,若是霍峻仍在,丞相自是不做他念。然而,柳隱先前無有類似的守禦經歷,哪怕鄭璞聲稱可以性命作保,亦令丞相一時之間難做抉擇。

    軍爭死生之道關乎國運,並非私人作賭嬉戲之事。

    若是失策了,屆時即使依言取了作保的鄭璞首級,尚有何意義!

    不過,丞相終究還是篤信鄭璞並非妄語之人。故而心中“不救”的念頭,隨着時間在沉吟中流逝愈發變沉變重。

    無他,若是柳隱能有霍峻之能,那對於漢軍而言好處委實太多了!

    不僅是化解了被逆魏驟然來襲的戰略被動,且還隱有形勢相易之妙。

    且不說漢軍不往救援,坐擁關中大軍的逆魏司馬懿便無法尋到大漢守備虛弱之地,即使來襲亦難建功之妙;抑或是大漢能繼續從容的休養生息、蓄力兵進關中、還於舊都。

    試問,逆魏動用了雒陽中軍的虎豹騎以及兩萬大軍從幷州而來困守鸇陰城塞,而漢軍卻不費吹灰之力便從容渡過,會對那些魏國將士與關東士族有多大打擊?天下悠悠之口,又如何評斷逆魏與大漢的天命正朔之爭?

    人心之利雖無形,但在有時候卻能左右一場戰事的勝負、一朝國運之興衰。

    或許,此番戰事過後,魏國上下將不復再有奪回隴右、涼州之念,無奈的接受事實已然、轉爲以關中三輔爲雒陽屏障!

    亦是說,在未來漢魏戰事將攻守易主矣!

    自然,一切的前提,乃是柳隱守禦之能果如鄭璞所言。

    素來謹小慎微的丞相,不曾有過將北伐的轉機賭在一個人的身上之舉。

    畢竟天下鼎立的格局已然,漢室的復興也不僅是一輩人之功。

    但他現今心中愈發覺得可以弄險一次。

    因爲長達數個時辰的計議,跪坐已久的血氣不暢,令丞相的膝曲處又開始隱隱痙攣作痛,所以也讓他覺得漢室復興的希望終將落在後輩身上。

    或早或遲罷了。

    趁着現今他尚在,讓後輩之中的佼佼者盡情施展才學、爲未來磨練與積累統御全局的經驗與心得,亦是比日後彼等獨自摸索而行更好。

    至少他乃是先帝託孤之臣、今天子的相父,事無鉅細鹹決之的丞相!

    而在他之後,大漢將再無丞相,亦再無可承受如此弄險調度的信任以及威望之人。

    且依了鄭璞之言,亦不算是玩忽。

    昔日先帝以魏延爲漢中太守、倚爲國之藩籬時,魏延還是登鋒履刃、所向無前的牙門將軍,同樣被軍中讚譽爲“猛士”,並沒有過守禦前線重鎮的經歷。而時至如今,孰人云他無有守禦之能呢?

    唉,不知什麼時候起,許多事情已然許多年。

    且容小輩試一試也好。

    隨着歲月無情流逝,小輩終究也會變成老輩,成爲肩扛起克復中原漢旌之人。

    心意有決的丞相,睜開雙眸,將目光落在了鄭璞已然有些銀絲的雙鬢上,緩緩言道,“計議軍國大事,當求無有遺漏耳,子瑾日後莫再有以性命作保之言。”

    亦不等鄭璞告罪,便做出了決策。

    乃是將三人之策作了折中。

    依鄭璞之言且先不遣兵馬救援鸇陰城塞,但在春耕後的夏四月丞相依舊要屯兵在蕭關、魏延仍舊要督軍從金城郡進發救援。

    而以免除五百匹戰馬換取的糧秣,讓孫吳將兵出的時間提前同樣要推行。

    左右不過是損失五百匹戰馬罷了,沒什麼可猶豫的。

    權當是有備無患罷。

    對於如此調度,鄭璞心中有些可惜,但也不敢再提出異議。

    不僅是因爲丞相心意已決,更因爲他的戰略還沒有說完。

    如若丞相允了他半年之內皆不救援鸇陰城塞之議,他便會再提議在半年之後,以魏延鎮守隴右、以姜維護河西,而請丞相親自督領中軍主力從漢中郡褒斜谷出關中!

    那時將瀕臨秋收,出兵正好搶收逆魏屯田的將熟之麥,令漢軍無有糧秣之困,且更能與司馬懿野外對決一場!

    進攻纔是最好的守禦。

    鄭璞覺得如若想讓漢軍在未來數年內皆能安然的休養生息,唯有再將逆魏關中主力大勝一場,將他們的脊樑骨打斷!不然,只要逆魏關中大軍實力猶存,類同如今夏侯儒兵困鸇陰城塞、佔盡戰略先機之事,日後還會復來。

    與其被動的守禦着,尚不如在允許的範疇內,先行掌控戰場的主動權。

    至於兵出關中以寡敵衆太過於冒險、秦嶺穀道轉運糧秣不便利等等因素,是否會造成漢軍鎩羽而歸嘛........

    鄭璞沒有擔憂過。

    在他的觀念中,丞相以堂正之兵對陣司馬懿,這些劣勢因素不會左右勝負。

    還有一種說不出口的緣由,乃鄭璞踏上仕途的初衷並沒有改變過,是故他現今很迫切的期盼着漢軍入關中能早日到來。

    畢竟,今歲已然建興十三年(公元236年)了!

    他擔憂丞相看不到大漢旌旗在巍峨的長安城牆之上迎風飄揚,擔憂丞相會在還於舊都的那一天到來之前抱憾而終。

    但且爭朝夕。

    擔上以將士死生弄險的攻訐也好,不顧民生窮兵黷武的罪名也罷。

    他願一力當之!

    ......................................

    河西走廊,居延城池。

    站在城牆上眺望,觸目所及皆皚皚白雪連綿至天際。距城池約莫十餘里的南匈奴右部與鮮卑拓跋部大營,無數的穹廬亦連綿至天際。

    他們來困城近一個月了,一直都沒有嘗試過攻城。

    但今日卻是不同。

    在一陣如雷的鼓聲與淒厲的骨笛聲過後,近三千騎往城池緩緩而來,不斷的以馬鞭抽打驅趕着百餘漢軍俘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