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蜀臣 >第403章、舍兒
    夏侯玄生母乃德陽鄉主,已故曹真之妹。

    亦是這層關係在,曹真在病故前感慨“今譙沛元勳無一督將”時,令天子曹叡愛屋及烏,將早就左遷的夏侯玄擢拔爲長安守備,以期後用。

    自知已無尊長庇護的夏侯玄,亦頗爲珍惜此番機遇。

    任職以來不敢說兢兢業業,但不曾玩忽卻是當之無愧的。

    然而,漢軍從子午谷驟然殺出,徹底將他的努力變成了過往雲煙。

    雖說,若是雒陽廟堂追責此事,要先定徵南將軍王昶的失察,然後是雍涼都督司馬懿的無備,最後才輪到他的失職。

    但在特定的時候,事情不能依着常理而論。

    王昶也好,司馬懿亦罷,如今皆是督戰一方的國之藩籬。

    正值逆蜀、賊吳頻頻入寇之際,爲了不讓戍守的將士心中自疑以及都督職權的權威,天子曹叡都不能嚴詞申責之。

    至多口頭宣喻一番,此事便揭過了。

    但身爲長安守備的夏侯玄則不然。

    他的職權,不管是雍州刺史或是雍涼任何一部將率皆可以替代。也就註定了,他乃是雒陽廟堂申明“賞信罰必”軍律的最佳人選。

    他自己也瞭然在胸。

    只不過,那時的他心中還是抱着僥倖。

    不是覺得天子曹叡會徇私於他,而是以爲司馬懿會上表雒陽幫他分擔罪責、爲他爭取繼續留任長安。就如先前費曜慘敗盧水支系河谷後,司馬懿上表雒陽令其仍留在軍中督兵、有洗刷敗績與復起的機會。

    但事與願違。

    司馬懿不但沒有上表雒陽,反而遣雍州刺史毌丘儉前來長安駐守且奪了他的兵權。

    令他淪爲笑柄!

    對,笑柄!

    “惜哉!伯仁名將是也,後人名士是也。然守備無略、臨陣即潰,此謂名過其實乎?”

    這是他失兵權後,時人嘲諷在長安市井中的話語。

    對他的鄙夷,猶如昔日魏武曹操那句“若劉景升兒子,豚犬耳”。

    夏侯玄得聞後,心中自是對司馬懿惱怒不已。

    或是說,他確實失職,乃是罪有應得。

    身爲雍涼都督的司馬懿行事需要顧全戰局,如此賞罰分明乃是必然。

    不過,從夏侯玄的角度而言,乃是司馬家對他家背棄信義了!

    這得從兩家淵源說起。

    初,夏侯尚與司馬懿同爲文帝曹丕善,故而兩家結兒女姻親、爲通家之好。

    後司馬懿督荊豫二州軍事,亦因此緣由頗得夏侯尚舊部之心。但隨着司馬家的權勢愈發高漲,便對夏侯家愈發苛刻。

    如司馬師之妻、夏侯玄之妹夏侯徽,就不明不白的驟然暴斃在名醫會聚的雒陽!

    且夏侯徽喪後僅僅一年,司馬師便迎娶了吳質之女。

    吳質,文帝四友之一。

    曹丕時持節度幽、並諸州軍事;後被曹叡召回中樞,爲輔弼大臣。

    曾對曹叡盛讚司馬懿乃社稷之臣、聲稱司空陳羣非國相之才,此言被曹叡所納且詔告之。

    司馬師納吳氏爲續絃,算是報一言之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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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也正是因此事,令夏侯玄覺得司馬家的行事毫無信義可言!

    蓋因吳氏過門不過數月,便被司馬師以無德爲由黜了!且朝黜之,夕便轉去與關東高門、官宦世家的泰山羊氏商議聯姻了!

    如此行徑,少小長在雒陽、周旋於帝胄權貴中的夏侯玄焉能不知所然?

    司馬師黜吳氏,哪是因鄙其無德啊~~

    分明是迎娶了吳氏後,才發現原本頗有權勢的吳家(吳質已死)早就日薄西山、無法裨益司馬家了,故而將之拋棄轉去尋泰山羊家。

    是故,如今的夏侯玄對吳氏感同身受。

    覺得自家如同吳家一般,因爲權勢遠遠落後於司馬家而被拋棄,故而司馬懿纔不留半分情面的處置他。

    憤慨之心,難以言表。

    自然,他亦知道忿怒改變不了事實。

    失兵權後的無所事事時,他便思得了自救之策:上表雒陽,以罪責一己當之,求免長安守備之職。

    算是以退爲進吧。

    反正兵權被奪,他已然名不其實了。

    與其等雒陽廟堂依律追責,還不如先自請罪責。

    如此,天子曹叡與雒陽袞袞諸公會暗嘉他爲司馬懿、王昶擔責之心,且會念及夏侯尚與曹真的過往功績,對他從輕發落。

    事實上,他賭對了。

    有了袞袞諸公的諫勸,曹叡雖素不喜他,但還是讓他以散騎黃門侍郎的官職歸雒陽。

    散騎黃門侍郎,乃是夏侯玄承父輩恩澤出仕的第一個官職。

    亦是說,曹叡乃是將先前的不喜與曹真臨終感慨的情分皆做廢,給予了他重新以譙沛元勳之後的身份踏上仕途的機會。

    對此,夏侯玄了然在胸。

    且激勵自己日後當勤勉篤行,不僅是爲了不負天子寬容之恩與再復父輩聲譽,更爲了有朝一日能有機會向司馬家討回公道!

    是故,在臨赴雒陽前,他也終於有心情去見一個人了。

    少小知名的他,不乏仰慕者。

    更不乏俊才慕名而來,求以身託付者。

    在長安期間,他的門下因常在市井中問民情,故而得識了一冀州寒門士人。

    隨着二人相處時日漸長,他門下亦覺得那寒門乃俊才,因此尋了機會將之舉於他前。

    只不過,先前事務煩身且因失兵權而意難平,他並沒有召見;如今既然將離長安,便召見一番吧。

    若果乃俊才,不妨引入門下,爲自身的仕途裨益。

    其人名喚着石苞,冀州渤海人。

    容貌姣美,見識不凡,頗有名聲,但因出身微末,忝爲小吏,鬱郁不得志,嘗販鐵爲生。

    後值雒陽廟堂決策遷徙冀州黎庶以實關中三輔,石苞爲求機遇便景從,被劃籍入京兆尹,官府以他前歷,授市井小吏如故。

    懷才不遇、求仕無門的石苞,無奈之下唯有繼續在長安城內販鐵、求揚名候際遇。

    因而才得識了夏侯玄的門下。

    被招至,夏侯玄甫一見之,便心生歡喜。

    問時策,石苞對答如流、見知灼然,但夏侯玄卻不知爲何半途拂袖離席。且責引薦的門下,曰:“我門當迎四海英雄,焉能引販鐵舍兒入見!”

    竟當面辱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