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蜀臣 >第572章、時無多
    對吳軍敗北最爲心憂之人,乃是魏國的曹叡與司馬懿。

    他們雖然早有預料,江東不可能衝破漢軍的塞道救援上庸城,但卻無法預料到吳軍竟敗得如此之慘!

    慘得讓魏國都有點不忍直視。

    畢竟,臨陣死傷兩萬有餘的士卒、尚有五千將士被困上庸的江東,已然無法讓魏國推行先前定下的戰略了!

    對此,曹叡與司馬懿皆很心焦。

    亦迅速做出反應。

    一者,乃是急令在子午谷南端出口的夏侯霸部,迅速聯繫在上庸城的唐諮,讓彼當機立斷是否要復歸魏。

    若彼願歸,則是司馬懿會復遣些兵力進入子午谷與夏侯霸一併將他接應入關中。

    若是不願意,那便算了罷。

    隨着江東的敗北,唐諮部亦不是戰事的焦點所在。

    另一,則是讓徵南將軍王昶與荊州刺史胡質,立即引兵趕赴秦嶺南道的武當縣駐紮,做出魏國將進攻東三郡的意圖。

    與此同時,派遣使者趕赴襄陽城,邀約江東一併進攻巴蜀。

    且將兩家合力的條件,許得異常豐厚。

    如奪回東三郡將繼續歸吳國所有,臨陣繳獲的輜重或俘虜以及打掃戰場的收穫等,一切皆歸江東。而在戰事排布上,在秦嶺南道的魏軍乃是主攻,而吳國只需出兵一兩萬牽制巴蜀在巴山北道的兵力即可。

    如此,幾乎可算是魏國出兵爲吳國伐蜀了!

    但江東君臣皆不是無謀之輩。

    尤其在這種三方博弈的爾虞我詐中,吳國君臣堪稱最善見風使舵者。

    孫權直接回絕了魏國的邀請。

    且在回覆的書信中,以夏侯霸部拒絕朱然的請求協助爲由,怒斥魏國乃是無信之徒,聲稱吳國不會再爲魏國抵禦巴蜀的兵鋒。

    若是魏國膽敢緊逼或威脅,損失慘重的吳國在走投無路之下,唯有將襄陽城獻給漢軍、他自身亦不吝去了天子號向漢軍稱臣,令江東基業可繼續“苟延殘喘”下去。

    這樣的回覆,曹叡與司馬懿皆無言以對。

    雖然他們都知道,孫權不可能向漢軍稱臣,且漢軍亦不會在此時將襄陽城納入囊中。

    但他們也委實沒有說動江東出兵的理由了。

    抑或者說,孫權與陸遜等人在戰前洞悉了此戰的本質,以兩三萬士卒喪損的壯士斷腕所贏來的主動權,令魏國不復有威逼利誘的餘地罷。

    但無論如何,魏國都不可能讓東三郡的戰事就此消弭的。

    若是無法將漢軍的數萬大軍牽制在此,魏國先前將荊襄戰線轉給江東尚有何意義呢?持續消耗巴蜀的戰爭底蘊,令魏國有機會奪回關中的戰略目的,又如何實現呢?

    是故,縱使江東態度異常堅決,但魏國往來武昌的使者仍相望於道;且曹叡給以江東出兵的承諾,一次比一次豐厚。

    時間在魏吳兩國的反覆協商中,來到了春二月末。

    被困在上庸的唐諮部舉城投降了。

    此乃三方皆意料之中的事。

    救援的吳軍亦然罷兵,策應的魏軍夏侯霸部亦龜縮入穀道中間,且上庸城內糧秣耗盡,唐諮連拼死一搏的機會都無有了。

    或許,是想安撫將士之心罷。

    孫權得悉此事後,乃效仿昭烈帝劉備般感慨了一句“乃我負諮,諮不負我也”,並沒有以此事追責其留在吳地的家眷。

    而曹叡與司馬懿得悉後,頓時覺得說動江東復出兵之事,再次增添了難度。

    無他。

    沒有了救援唐諮部的理由,江東將士都不知爲何出兵了!

    歷經漢魏多次爭鋒的東三郡,如今已然沒有什麼黎庶且土壤不算肥沃,對於吳國的戰略意義而言,說成食之無味棄之可惜的“雞肋”都算誇獎了。

    是故,曹叡思來想去後,便打算再次將先前出使江東的司馬師遣去武昌。

    他將江北的廬江郡還給孫權,以舒縣與巢湖爲界。

    蓋因巢湖以西的大別山脈各縣如舒縣、居巢、皖城與潯陽等一帶水澤密佈,在先前的魏吳戰事之中,就證明了魏國即使佔據了亦很難守得住。

    還不如將此作爲誠意,讓江東能再次出兵擾蜀。

    權當是將逆蜀驅逐出關中要付出的代價罷。

    但司馬師才啓程沒多久、還未越過江陵城時,曹叡又遣人將他召了回來。

    局勢再次變化了!

    令魏國不需要付出任何誠意,孫權也會如期出兵了。

    是的,江東不得不戰。

    蓋因奪下交州西部三郡、東三郡的漢軍,並沒有罷兵之念。

    卻說,當江東罷兵歸去後,漢軍便開始處理戰後事宜。

    如關興部拆營寨歸來房陵城駐軍,且依着先前的協議護衛荊蠻各部落徙入東三郡棲居之事;而鄭璞部則是繼續扼守着堵水河谷、忙碌修繕營寨與防禦工事等,以防備魏國遣荊豫各部進駐武當縣的舉措。

    但他本人則是歸來了上庸城外。

    丞相召他。

    傳信之人乃是被丞相帶在身邊、充任記室小吏的諸葛攀。

    鄭璞甫一見他時,當即心中大愕。

    尤其善於在蛛絲馬跡中推敲出事情本質的他,當然也會從諸葛攀親自趕來中,嗅到一縷不尋常。

    依着常理而言,丞相應是遣值守小吏來傳信纔對!

    而讓諸葛攀前來嘛~

    如不出意外的話,乃是那值守小吏無法分身。

    再結合如今正處於冬春交替的時節,恐是丞相疾病纏身、難離值守小吏佐事了.......

    對此,鄭璞亦不敢怠慢。

    將軍中事務簡單交代了幾句,便與諸葛攀急衝衝趕去上庸郡。

    沿途,假他事以言試之,卻讓諸葛攀涕淚俱下。

    丞相的病情,比他想象之中的還要嚴重。

    尚未入春之前,丞相如先前般挑燈署理軍中與朝中事務時,便有過了一次昏厥。

    萬幸,那值守小吏依着黃氏叮囑,入夜後常給丞相加餐,是故也發現得很早,急忙尋來了跟隨在軍中的太醫來救治。

    昏厥之由,乃是丞相先前的夙夜憂嘆導致的疾病纏身,以及年邁後的精力不濟。

    在丞相醒來以後,太醫還諫言,如今的丞相應當將所有事務皆轉給他人署理。言外之意,自然就是丞相的身體狀況,已然接近油盡燈枯的地步了。

    但丞相對此建議不置可否,只是叮囑他們對此事緘口。

    想想也無可厚非。

    正值誘魏國自動發起關中決戰的緊要關頭,丞相無論如何都不會讓自己的身體狀況,誘發了軍心動盪、以致功虧一簣。

    至於諸葛攀得悉此事乃是入春後,漢吳戰事還未分出勝負之前,丞相再次昏厥了一次,而他恰好在側服侍。

    “此事還望都護莫要聲張。”

    諸葛攀將事情細細說了一遍後,還如此作言,“大父今召都護歸,乃是計議勸降上庸城之事,非是讓都護歸來坐鎮。”

    鄭璞當然知道其中輕重。

    若不是諸葛攀先前被其父諸葛喬遣遊歷隴右、在雒門聚盧家別院中住了一段時間,對自己以師事之,恐他也不會將此事告知自己。

    沿途之上,他亦不復多言。

    以免諸葛攀不經意中流露“子欲養而親不待”的悲傷,被他人所察覺了。

    似是丞相也在刻意對鄭璞隱瞞着自己身體的狀況。

    與鄭璞的會面時間,僅是短短的半刻鐘。

    叮囑鄭璞來主事勸降上庸城內唐諮部,讓他思慮如何促成魏吳兩國來戰,好讓漢軍繼續留在東三郡而不被魏國驚覺關中乃在誘敵的戰略。

    此後,便不復會面。

    且還以近日身體不適爲由,聲稱鄭璞若是思有所得,便以書表的形式送來即可。

    無需再前來求見面議。

    對此,心知肚明的鄭璞,唯命是從。

    有時候,難得糊塗要比明察秋毫更體貼。

    而且比起“一切是爲了你好”勸說與諫言,努力讓別人的期待與夙願得償,纔是真正的“爲你好”。

    因而,鄭璞亦開始了只爭朝夕。

    對於招降上庸城內的唐諮部,他的做法帶着很重的戾氣。

    與丞相的圍三闕一不同,他直接讓士卒們將城池四面皆圍困了,且是組建了強弩陣之後纔將招降的書信拋射入城內。

    書信很簡短,僅寥寥數言。

    “爾等救兵陸遜、朱然部皆敗退,君欲降乎?欲死乎?”

    沒有許下任何歸降的待遇,沒有做出任何不苛待俘虜的承諾,便讓唐諮抉擇死與生。

    不可避免,唐諮在看罷書信,一時恚怒在心。

    只是忿怒並沒有持續多久。

    在“人爲刀殂、我爲魚肉”的局勢下,又何必去忿怒別人的勝券在握呢?

    他獨自思慮了一番,便提筆回覆了一句“我降如何、死又如何”的話語送出城,算是在爲投降後的待遇討價還價吧。

    若是決意要赴死之人,是不會回覆的。

    但鄭璞仍舊沒有給他滿意的答覆。

    只是聲稱大漢素來仁義,且以姜維如今官拜徵西將軍、州泰曾戍守成都內外爲例子,讓他無需庸人自擾。

    但在書信的末尾,還添了一筆,“春耕將至矣!”

    但就是這句毫無關聯的添筆令唐諮不復遲疑,徑直讓將士們棄械出城來降。

    因爲他知道,漢軍的最大困擾乃糧秣不足。

    而鄭璞的“春耕將至”乃在聲稱,若是唐諮遲遲不投降、耽誤了漢軍的春耕,那麼漢軍將無有餘糧安置俘虜了!

    唯有屠之,或坑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