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兒子，當一個父親的面，說其他兩個親兄弟爭得頭破血流的事，尤其是當着半個外人的面......
還是當着林深這麼一個，李世民努力想要在他面前維持住皇帝威嚴的一個人面前。
總有種讓李世民說不出來的難堪感。
李世民輕輕咳嗽一聲。
李治看着他，笑了笑。
他的父親真的老了，雖然從任何一個角度上來說，李世民還年輕，還遠遠沒有到退休的時候。
但歲月刻着的衰老痕跡，就像釘在了李治的眼裏，花白的頭髮、皺紋，還有久坐佝僂的腰，在旁人眼裏他是高高在上的皇帝......
曾經在李治的眼裏，也是如此。
可現在，對李治來說，李世民僅僅只是一個被重擔壓着的父親。
李治有些出神，半響後纔回過神來，笑着繼續說下去：“我正是因爲知道這一點，我才選擇的去范陽。”
“在大哥和泰哥爭鬥的時候，我也想過，我要不要當一個皇帝。”
李世民心臟一緊。
李治接着說下去：“我當然想。”
“我想全天下，除了我師父這樣，真正能夠看破這些東西的人，恐怕沒有一個不想當皇帝的。”
李治微微眯起眼，伸出手，向着李世民比劃起來。
“皇帝，多麼讓人垂涎的一個位置。”
“高高在上，一字千金，一念間翻雲覆雨......”
“突厥一個多麼龐大的國家，父親你只是想讓他們滅了，他們就滅了......”
李世民的心臟幾乎不再跳動，他看着李治，身子有些發虛，他多麼害怕，再有一個兒子——像李治這樣，有能力、有背景的人再牽扯到皇位之爭中。
可當他和李治的目光對上的時候。
李世民忽然就覺得有一股子力量，涌入到他的心頭，讓他整個人都平靜下來。
是李治的目光，這股力量的源泉，就是李治的目光。
清澈、乾淨，沒有絲毫的迷醉。
雖然從李治嘴裏吐出來的，是權力的偉大，可李治的眼中，沒有任何對權力的迷戀。
李治笑了笑，把手鬆下來：“我大哥，還有泰哥，甚至還有許多其他的兄弟，包括一些姐妹......恐怕都是抱着這樣的一種，對皇位的憧憬。”
“可皇位不僅僅是權力，它同樣也是責任。”
“成就這個位置的偉大的，不是皇帝這麼一個名號，而是大唐的偉大，成就了皇帝的偉大.....”
李治嘆了口氣，輕聲說道：“在跟着師父學習的這段時間裏，能不能成皇帝對我來說，已經不重要了。”
“大唐的偉大，纔是一切的基礎。”
“所以我最終選擇了范陽，身爲大唐的皇子，爲大唐的百姓帶來更好的生活，不是理所應當的一件事嗎？”
李世民愣住。
看着李治，他突然就有些不知道該說一些什麼。
身爲皇子，爲大唐的百姓帶來更好的生活，不是理所應當的一件事嗎？
這種話說出來很容易。
至少......
李世民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是在他領着天策府，橫掃天下，清掃隋軍的那段歲月。他見着天下百姓民不聊生的時候......
他才意識到的這一點。
在他所有的孩子中，能夠有這種有這種認知的，目前爲止，也僅僅只有李治這麼一人。
“你應該知道，范陽是多麼艱苦的一個地方。”沉默了許久，李世民最終也只是吐出來這麼一句話。
李治點點頭：“我已經做好了一切的心理準備，去應付即將到來的，一切我所能想到的，所不能想到的挑戰。”
李世民沒有開口，依舊沉默着。
他有些掙扎，最終目光落在林深身上後，有些艱難的點了點頭：“既然你想去，那麼朕.....那麼你就去吧。”
“作爲一名父親，我只想說，我很欣慰能看到，我的兒子能成長到這個樣子。”
李治笑了笑，站起身，恭恭敬敬的行禮：“兒臣......”
“兒子謝過父親。”
李世民擺了擺手，有些無力：“你先退下，好好去準備吧，也和你母后道個別......以後你們再相見，怕是有些難了。”
李治點頭，笑着離開。
屋子裏的氛圍，再一次沉默下去。
許久之後，李世民看着林深，眼神有些複雜：“我真的沒有想到，我兒子跟你身後才學習這麼短的時間，就能有這麼大的改變。”
林深笑了笑，沒有說話。
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和儒家的核心價值觀，並沒有太大的差別，最大的差別不過是社會主義不需要皇帝這種東西......
它把某些真正珍貴的東西，說的更加清楚、明白、透徹。
李世民頓了頓，放鬆了聲音：“我現在再讓太子，也就是李承乾拜你爲師，你覺得還可以嗎？”
林深搖了搖頭，輕聲說道：“李治能夠這麼大的改變，是因爲他在這麼些年的成長中，本質就是如此的。”
“我不過是，替他把心裏的鎖給打開了，能推開這扇門，打開這扇窗，都是他自己的本事。”
“你以爲我選擇李治，只是爲了要做出選擇嗎？”
李世民一頓，有些無力的點點頭。
林深微微一笑：“你放心好了，我只是大唐的楚王，只是如意超市的老闆，只是李治的師父。”
“你那幾個孩子的事，我不會摻和進去，哪怕他們找上門來，我最多留手，看你面子上，打個半死給丟出去.......”
李世民聲音有些哽咽，又是無力的點點頭：“那就，多謝了。”
林深緩緩站起身：“還有事嗎，沒有的話，我就先回去了。”
李世民擺擺手：“去吧。”
林深往門口走去，剛剛推開門，一陣初春特有的冷風吹進來。
李世民打了個哆嗦，擡起頭，看着林深，開口說道：“謝謝。”
這不是一名皇帝，只是一位父親的心聲。
林深回頭，看了他一眼，也只是微微一笑，沒有說話，徑直離開，只是這一次，他把門給帶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