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參詫異的看了眼李世民。
他從未見過自家陛下，如此......失控的一面。
這也讓他嗅到了一種不一樣的味道。
似乎，有什麼了不得的大事要發生了。
曹參趕忙回道：“漢王李元昌、杜如晦之子杜荷、長廣公主之子趙節、左屯衛中郎將李安儼......”
每一個名字爆出來，都讓李世民的臉色黑下去幾分。
李元昌，是他的親弟弟。
趙節，那是他的親外甥。
李安儼這人跟着謀反倒是情有可原......他是李建成的屬官，對李建成忠心耿耿，出於對長兄的愧疚，李世民纔將這人保了下來。
李世民認爲他對這個人，是問心無愧了。
可這種結果還是讓他實在有些難以接受。
曹參一連串報出二十多個名字。
每一個名字，雖不似趙節、李元昌這般的觸動李世民的心絃，可每一個人都是朝廷中的機關要臣。
走的不多。
但每一個都在李世民的心頭剜下來了一塊肉。
李世民很沒有形象的倚着門，嘆了口氣：“你說他們......爲什麼會選擇和李承乾去做這種事。”
這是讓李世民很困擾的一件事。
李承乾有這個心思就算了，竟然還能得到這麼多人的支持。
他們以爲李承乾是誰？
是他兒子，就能有和他一樣的本事了？
就算有同他一樣的本事，可天時、地利、人和，又有哪一項是站在李承乾那一邊的，他怎麼就有信心敢謀反的。
李世民他是李唐打下天下的關鍵。
玄武門之變，整個朝堂更是有十之七八站在他這一邊，兵權也大半都掌握在李世民的手中。
天時、地利、人和。
李世民有得天獨厚的條件。
“無非是利罷了。”林深這次倒是沒避諱着什麼，而是直接開口，“父行子效，他們覺得你這個當父親的能這麼做。”
“李承乾這個當兒子，自然也能這麼做。”
李世民的內心被猛地刺痛了一下。
他痛苦的閉上眼，咚得一聲，腦袋重重砸在門板上。
“朕想做千古一帝。”
“朕一直都覺得，也一直有這個信心，朕能夠做一名好皇帝，朕纔是能夠帶領大唐成就輝煌的一個皇帝。”
“可你知道嗎？”
“現在大唐越來越好，朕卻是越來越痛苦。”
“朕發現了，朕能做到的，不過是又一個秦皇、漢武罷了，朕能夠保證朕還在世的時候，大唐昌盛、繁榮。”
“可是朕死了之後呢？”
李世民停頓了下來，重重嘆了口氣。
“自從你出現之後，大唐變得越來越好，而且這種變好，是沒有極限的，至少是我看不到極限所在的......”
李世民不再用“朕”。
“我一開始以爲世家大族會是大唐的心腹大患，但你不過寥寥數言，幾個手段就把世家大族徹底摧毀。”
“我又以爲突厥、契丹會成爲大唐最大的威脅。”
李世民扶着門框站起來，睜開眼，看向林深，眼中神色極其複雜。
“我又以爲，你會是大唐的蕭牆之難。”
“但你不是。”
“你對爭權奪勢幾乎沒有任何的興趣，你只要你應得的那一部分，你不會對自己不應該獲得的東西起什麼野心。”
李世民往前走了幾步，越過屋檐看着遠方的天色，聲音裏更加惆悵。
“可我一直心裏不安的很，我一直在想，爲什麼大唐現在都這麼好了，可我還是如此的焦慮？”
“現在我想通了。”
“大唐最大的禍害不是別人，恰恰是我，恰恰就是我李唐皇室，就是我這個自詡是“皇帝”的人，就是未來那些排排坐，要坐上皇位的人。”
這句話把曹參嚇了一哆嗦。
他臉色肉眼可見的慘白起來，只恨自己生了一雙耳朵，聽到這樣的一番話。
林深面色沒什麼變化，只是平靜的看着李世民。
李世民慟哭起來，他實在是忍不住，似他這樣的人很難會有什麼情緒上的波動，可一旦有了，就不是那麼容易能停下來。
“李承乾他想要什麼？”
“他想要當皇帝。”
“所以他要殺了你。”
“幸好他今天沒做到這一步，可他要是做到了呢，大唐的未來可以沒有我，可以沒有他，可以沒有朝堂上的任何一個人，唯獨就是不能沒有你！”
“你知道未來的路該怎麼走，你知道未來應該做什麼樣的選擇！”
“他殺了你，殺了我這個父親，他坐上皇位。他滿足了自己的心願，可這樣大唐還有未來嗎？”
“沒了。”
李世民無聲的大口喘息着，眼中的神色很複雜。
李承乾的事，讓他不得不去面對這個他一點都不願意去面對的事實——他本以爲自己會是這個天下的英雄。
可結果發現，自己纔是這個天底下最大的毒瘤......
咚得一聲，李世民撞着門板，又一次的坐下來，看向林深，壓制住聲音，讓自己儘可能的顯得平靜下來：“平亂這件事交給你，怎麼樣？”
林深點頭：“我沒意見。”
李世民捂住自己的臉，聲音悶悶的從他指縫裏滲漏出來：“明日朝會上，我會同朝堂商議此事。”
“封你爲輔國大將軍，平定李承乾叛亂之事。”
“並商議廢儲之事，另立......晉王李治爲太子。”
林深面無表情，又點了點頭。
李世民聲音有些發抖：“我只有一個要求，李承乾罪該死，可他畢竟是我的兒子，我希望你能看在長樂她們、看在你徒兒李治的面子上，開口保他一命。”
林深應下來：“我會的。”
李世民捧着自己的臉，就這麼坐着。
林深並不是一個多麼會安慰別人的人，只是這麼坐着陪着他。
日暮漸漸落下。
寒風再一次吹了起來，只是開春後，寒意裏帶着一絲絲的暖，微弱到幾乎難以察覺的地步。
曹參陪同着他們，直到皇城的燈，一盞接着一盞的亮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