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醫生道。
說穿了,就是迴光返照。
楚眠聽着,鼻尖更加酸澀,步子沉重,好久她才問道,“她能撐到跟我回帝都麼?”
老太太在風島過得那麼苦,還沒回過家鄉。
“我儘量。”
沈醫生也不敢保證。
“麻煩你。”楚眠停住腳步,誠懇地看向沈醫生,請求他,“我的回藝長廊裏還有她的畫,我想讓她再看看自己的畫。”
看看自己曾經的輝煌。
沈醫生有些意外地看着眼前的人,他眼中的楚眠向來是能力不凡、果斷利落,江南堂都奈何她不得,現在這個樣子倒像極了一個無助的普通女孩。
好一會兒,他鄭重地點頭。
“謝謝。”
楚眠朝他低頭,轉眸,陰沉狹窄的通道盡頭,一個頎長的身影逆光而站,身後光芒萬丈,模糊他的面貌。
他站在那裏,彷彿等了她很久。
楚眠朝他跑過去,沒有停歇地跑進光裏,停在他的面前。
厲天闕站在那裏,低眸看着她泛紅的雙眼擰眉,“哭了?”
“有點難過。”
楚眠笑了笑,有些苦澀。
厲天闕伸手拉過她,將她按進自己懷裏,一如初進瘋子林的時候。
他的大掌按住她的後腦,嗓音極沉,“你去休息會,接下來的事我替你辦。”
她點點頭,“我陪陪老師。”
“把人弄出來陪,我讓人搭帳篷,”
厲天闕摟着她,睨了一眼這周圍的環境,聞着一陣陣莫名的惡臭傳來,眉頭擰得更厲害。
這要不是她呆過的地方,他一步都不會踏進來。
“好。”
楚眠應道。
……
厲天闕和楚眠帶來的大隊伍領到命令後,將棚屋地界外荒地上的樹全給砍了堆到一處。
偌大的荒地上一下子立起無數帳篷。
楚眠本來打算召集好衆人就宣佈重建貧民窟的事,奈何她離開三年,貧民窟也不是她離開時的光景。
很多人都不肯和大家一起居住,轉而向島上深山、密林前往定居,再也沒回來,不知是死是活,導致人員無法集中,需要去尋回來。
謝傲然命人搭起簡易的洗浴間,讓貧民窟衆人輪流進去洗漱,再發上一套乾淨的衣服穿上。
厲天闕的幾個保鏢還當起臨時的理髮師傅,給大家剪髮。
楚眠帶來的人抱着物資箱給大家發喫的。
在風島住慣的人哪見過這陣勢,一開始全膽怯地聚在一起,看着這些光鮮亮麗的城市人渾身不安,到後領到新衣服領到食物才慢慢放鬆下來。
這個過程是緩慢的,一直到日頭落下海面,貧民窟的人都沒有全部召集齊。
房老太太被沈醫生又打了一針,這會人顯得精神很多,坐在帳篷前的搖椅上,身上蓋着薄毯,看看這無數拔地而起的帳篷,又看看一個個改頭換面的貧民窟人。
落日黃昏,霞光落在島上,落在每一個人身上,使得衆人都有了重生的跡象。
“當真能回去?”
房老太太被眼前的景象震動到,連刻薄都顧不上了,問出第五遍一模一樣的話。
“能,要不是沒集齊人,我現在就想帶您回去了。”
她讓大家把家庭成員全部記上來,無論死活,她翻着,才發現這三年間島上又少許多人。
明叔怕老太太在外受冷,生了一堆火,此刻映着楚眠的臉。
厲天闕坐在她的身旁,一雙眼漫不經心地看着火,偶爾拿兩根木柴扔過去。
“我再去核對一下名冊上的人。”
楚眠朝厲天闕道。
“不準跑遠。”
厲天闕睨她。
“好。”
楚眠拿着名冊站起來往前走去,一個帳篷一個帳篷地審覈。
眼看夜深,帳篷裏的燈被一盞盞點亮。
猶如天上繁星。
“啪。”
厲天闕抓起一根樹枝往火裏一扔,火星子四濺。
“厲總。”
沈醫生拎着醫療箱有氣無力地走過來,雙腳發軟地癱坐在厲天闕身邊,滿臉疲憊。
累死他了。
雖然是帶了一整個醫療團隊來,但他也得上陣,一個個給人檢查,有病治病,沒病做消毒,工作量太大。
沈醫生歪歪斜斜地坐過來,頭無意識地往厲天闕身上一靠。
“滾遠點。”
厲天闕嫌棄地睨他一眼。
“……”
沈醫生默默坐好。
一旁,有身影又靠過來。
謝傲然拿了張摺疊椅在火堆前坐下,人也累得不輕。
貧民窟裏有些人防心重,不肯洗澡不肯喫他們帶來的食物,總覺得他們不懷好意,非要楚眠去請他們,他不想讓楚眠太累,便硬是說得嘴皮子都幹了才勸動大家洗澡。
“二姐夫!”
小太陽洗了個徹徹底底的澡,又理了個板寸頭,整個人精神得不行,興奮地在各個帳篷裏跑了一圈,然後咬着麪包朝這邊跑過來,撲到謝傲然的背上。
謝傲然笑着拉他在一旁坐下來。
小太陽一天下來,和大隊伍裏不少人都混熟了,包括沈醫生,這會他開心地衝沈醫生一笑,“沈醫生好。”
沈醫生疲憊地笑笑。
小太陽又轉過臉看向沒什麼表情的厲天闕,笑容僵了僵,“……好。”
什麼好。
他也不知道。
“……”
厲天闕擡頭淡漠地看他一眼。
小太陽又默默把目光投向沈醫生,真誠地道,“沈醫生,謝謝你給大家看病,你真厲害,我很佩服你這樣偉大的人。”
偉大……
自從替厲總幹活後,沈醫生還沒受到過這麼直白又誇張的誇獎,頓時整個人疲累盡消,背都挺直一些,謙虛地道,“醫者救人,是很正常的事,別放在心上。”
“那不行,大姐夫和眠姐都教過我,得人恩果千年記。”
小太陽坐在摺疊椅上,拿出楚眠今天給他的小筆記本和筆,鄭重其事地道,“我要把你們的名字都記下來,等我有能力了我要報答你們。”
沈醫生看過去一眼,只見上面有很多歪歪扭扭的字跡,全是一個個人名。
他看着心裏又酸又暖,然後就聽小太陽道,“沈醫生,你叫什麼名字啊?我記下來。”
聽到這話,沈醫生的呼吸一滯,表情有些複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