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你可能對我的劍有什麼誤解 >第一百一十六章 玉河縣的天
    三人走出縣城,到了城外的農田村莊。

    此時正值春分前後,地裏都是那些農人們辛勤勞作的身影。

    站在一處田埂上,老縣令停下腳步,四下眺望。

    翻耕的泥土,讓略帶溼腥的清新泥土氣息鑽入了每一個人的鼻腔,眼前,是那些農人們揮汗如雨的身影。

    孩子們在田頭打鬧,嘻嘻哈哈。

    男人們赤腳踩在田地裏,辛勤勞作。

    婦人們提着籃子帶着毛巾,協同勞作的同時,爲丈夫擦拭汗水,補充水食。

    一派欣欣向榮的景象。

    老縣令蒼老渾濁的雙眼四下看着,沒看白季,只是在嘴裏說道。

    “你可知爲什麼所有人都相信牙門、信任牙門?每每遇到任何事情,第一個尋求的,就是牙門的審判?”

    “因爲公正?”

    “因爲律法。律法是死的,所以無論任何爭議,都有一個確定性的結果。

    可沒有人知道,律法並非萬能的。

    他們信任我,所以任由我處置。

    我在這個位置上,坐了四十一年。

    我審過無數案子,像今天這樣的案子,我見識過不下二十個。

    初時上任,我心有慼慼。

    害怕自己做不好這個縣令,害怕自己判斷有誤,害了人家一生。

    害怕自己做了錯誤的事情,被人指着脊樑骨罵。

    甚至會在半夜被噩夢驚醒。

    每每斷案,我都會引據律法條令,以明文示之,嚴守明令,不敢逾越半點。”

    老縣令語氣緩慢地說着,似乎在這卸下身子擔子的時候,他終於有空停下來,卸下自己無所不能的僞裝,和外人說一說自己的心事,將自己過去的些許軟弱暴露在陽光底下。

    “可是後來我發現,似乎無論我做出怎樣的決定,他們就只會誠心拜服。

    有一段時間,我甚至有些自傲自滿,覺得我慧眼如炬,不曾錯判過任何一樁案子。

    那段時間,我覺得我就是他們的天,我是這玉河縣的天。

    可是,哪有人不會出錯的……

    一次機緣巧合之下,我發現我錯判了一樁案子。

    若非我親眼所見,絕不會有任何人過來和我說道。

    從那時起,我就知道,我身上的擔子究竟有多重了。

    所以後來,我做事越發小心。

    每每斷案都不敢輕易斷言,前後思慮良久,四處調查取證,纔敢小心裁斷。

    只是到得後來,需要我處理的事情卻是越來越少,以至於近些年間,民間都在說我整日無所事事。

    然而他們的生活卻是如眼前一般,越加穩定繁榮,你可知爲何?”

    “不知……”

    縣令想要傾吐,白季自知只需要靜靜傾聽就好。

    “可使民由之,不可使民知之。”老縣令嘆息一聲。

    “當我不再給出明文條例,只是給出判決,並且無論有罪無罪,常常各打五十大板後,他們也就漸漸地不敢再行一些行險之事了。

    他們不知法,便會在心中保持敬畏。

    若是明確知道法律的邊界在哪,那麼他們就會想方設法地去貼線牟利。

    法無明令不可爲,便是可爲。

    可若是他們不懂法、不知法,也就不知什麼可爲不可爲,自然也就少了那許多詭思奇想。”

    “您這是愚民之法……”

    老縣令又是嘆息一聲。

    “我是他們的天,我需要保障他們的生活。眼下,他們過得還算不錯,不是麼?”

    “那您今日說起這個,是有什麼遺憾麼?”

    “遺憾……自然是有遺憾的。事實上我覺得,我這樣或許可保他們一時穩定,但時常在私下裏獨自思索時,我總覺得這不是長久之計,只是苦於又沒有什麼好的辦法……”

    說罷,老縣令嘆息一聲。

    “且不說這些了……其實今天和你說這麼多,只是我平日裏的所思所想,和眼下之事沒有太大的關係。

    今天之所以和你出來走走,其實是想和你說說你們山莊的事情。”

    此刻,老縣令也不再打啞謎。

    無官一身輕的他,也不再忌諱什麼東西。

    當徹底沒有了擔子、沒有牽掛的他,也就可以如同今日公堂上一般,不再謹言慎行。

    “我是玉河縣的天,我就要對縣裏的每一個人負責,包括你們鑄劍山莊。

    事實上,這些年裏,不是沒有人對我施壓,只是我一直沒有理睬。

    如今,那些人的耐心似乎已經到了極限了。

    在你做出應對之前,我就已經收到了一些消息。

    所以你招收人手之事,我倒是覺得也算是個自保手段。

    明面上,你也沒有給那些人太過於明顯的藉口,只是你得小心——

    日防夜防,家賊難防。

    而且這新上任的縣令估計也是他們的人……

    我能做的,已經到頭了。

    剩下的,就得靠你自己了。”

    說着話,老縣令拍了拍白季的肩膀,似乎有些落寞地轉身。

    “我走了,不用送我。這些話也不是爲了讓你感激我,只是我不願意看見什麼不公之事……言盡於此。”

    “岑大人。”

    白季在身後,對着老縣令喊道。

    “如果有機會再做回縣令,您老願意麼?”

    老縣令的背影微微一頓,沒有回頭,聲音從背面飄了過來。

    “再說……”

    老縣令緩緩離去。

    司星辰看着身邊眺望遠方,似乎在思索着什麼的白季,好奇問道。

    “難不成你還能插手王朝官員的調配?”

    “自然不敢……”

    這事不便討論,司星辰轉而言之。

    “這岑縣令,倒是磊落。”

    “起碼爲子民着想,願意思考,願意變通,確實是一位稱職的縣令。”

    “此等人才在位四十一年,竟然未曾升遷,實屬王朝過失。”

    說到這個,白季頓時斜眼瞥着司星辰。

    “那不是得怨你爹?”

    司星辰白了白季一眼。

    “我爹聽調聽宣,從不曾有過半分自治之心……”

    白季搖了搖頭。

    她爹心裏怎麼想且不說,別人未必會同樣如此認爲。

    而且在這個時代……

    大家都自治了,就你不自治?

    這可未必是一件好事。

    “江湖暫時我們似乎暫時沒空去看了,不如先去看看這些農人?”

    白季對司星辰發出邀請。

    新來的縣令似乎來者不善,以老縣令的意思,可能還是專門衝着他們鑄劍山莊而來的。

    那麼提前做好一些準備,也是必要的。

    說起來,白季對於玉河縣除了鑄劍山莊那一片以外的地方,還不怎麼了解。

    如今趁着還有時間,對這裏的百姓多瞭解一些,也算是一些必要的準備。

    如果新來的縣令不是什麼好東西,那要麼就勸化他,要麼就趕走他。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對方從什麼道上出手,白季就打算以什麼道上還擊。

    現在還不是那些分而治之的宵小猖狂的時候,王朝主體尚在,大夏帝國的威嚴也無人敢於正面質疑。

    而一個理智的王朝,也不會無視百姓的意志與傾向。

    水能載舟,亦能覆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