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一品女仵作 >第一章 女仵作
    大梁長和八年,永州祐海縣。

    北風呼呼的吹着,天看上去沉悶得很,眼瞅着今日入冬以來的第一場雪,就要下下來了。

    屋子裏的炭盆子,燒得紅彤彤的,偶有那碳突然斷裂,發出了清脆的咔嚓聲。

    池時拿着帕子,擦了擦她窗邊立着的木雕骷髏人,皺了皺眉頭。儘管已經用了上好的炭了,但只要有那煙火,屋子裏便多多少少會沾上灰。

    “我的兒,頭回裳娘來你屋子裏頭給你送冬靴,好傢伙,被這玩意……被你這小兄弟虛目嚇病了去,躺在榻上半月未起……”

    那裳娘乃是池時的庶姐,而虛目,則是池時給這木頭骷髏人取的名字。

    這祐海縣池家,在大梁也算得上是小有名氣。

    池時的曾祖父池丞,乃是名噪一時的仵作,深得太宗賞識。

    這仵作同屍體打交道,本乃三教九流之末,非官只爲小役,子孫後代不得科舉,非那走投無路了的,誰想做這等摸屍拆骨之事?

    偏生那池丞是個驚豔絕倫的,硬生生的從刀山火海中劈出一條路,被封爲一品仵作,且特許了仵作後代科舉,也算得功德一樁。

    池丞去後,池家一路衰敗,從那京師之地,退回了老家祐海,在這彈丸之地,勉強算了個有底蘊的大戶人家。

    “池家乃是仵作世家,旁人家玩的是那核桃,菩提串子,咱們盤的,那是骷髏腦袋。”

    池時的母親姚氏聽此言喉頭一梗,擡眼一看,又是一陣心悸。

    且不說那牀邊站着個嚇死人的玩意兒了,就說那牀帳,旁的人,雅緻的繡上那梅蘭竹菊,俗氣的也繡個百子千孫。

    池時倒好,那帳頂簡直就是百鬼夜行。

    待他日尋了姑爺,擱榻上一躺,眼睛那麼一睜,還不嚇得魂飛魄散!

    “我的兒,阿孃特意尋了匹好料子。日後你便要去衙門裏做仵作了,我……都怪阿孃不好。你將這布條纏着,休要叫人看出了破綻來。”

    姚氏說着,四下裏看了看,聲音都壓低了幾分。

    早在她進屋的時候,便已經將池時身邊伺候的,全都攆下去了。

    眼前的池時,身穿寶藍色長衫,鳳眼上挑,抿着薄脣,看上去格外的英氣。

    兩相對比,不知道何時,池時竟是比她高出了大半個頭來,誰見了不誇上一句,好一個俊俏的小郎君!

    池時看了那白布一眼,拍了拍自己的胸膛,驚訝的看向了姚氏。

    “阿孃,我這前胸貼後背的,不曉得的,當我上輩子是個餓死鬼。我面朝北邊站着,您不瞧我的臉,那都分不清,何處是前何處是後。何處是南何處是北!”

    “二房的哥哥們,只到我耳垂,隔房的表妹們,見到我嬌羞的流淚……阿孃,我擱這池家十六載,又有幾人想過,池時並非池九郎,而是那女嬌娘?”

    姚氏頓時愣住了,一肚子的話到了嘴邊,卻不知道從何說起?

    照這麼說來,她該誇她生的姑娘,威武雄壯?

    “阿孃休要擔心,旁人便是疑心那城門口的石獅子能下崽,也不會懷疑到我頭上的。七堂兄明日裏便要離開祐海縣,今兒個中午,約了我去杏花樓說案。我便先去了。”

    池時說着,擦掉了骷髏人身上最後一點灰,戀戀不捨的站直了身子。

    姚氏瞧着,在心中嘆了口氣,又有些鬱結起來。

    若不是……池時好好的一個女兒家,應該生在那香的美的堆裏,何至於現如今,偏生往那臭的死的中間去?

    風停了,那陰濛濛的天,好似更高遠了一些,池時仰了仰頭,一片晶瑩的雪花落在了她的鼻尖上,她一個翻身,坐上了小毛驢兒。

    永州這等窮鄉僻壤之地,騎馬之人甚少,多半都是騎驢的。

    門房一瞧,忙拿了把油紙傘來,恭敬的遞了過來,“九公子,下雪了。怎麼不見久樂跟着?”久樂是池時的小廝,平日裏很是機靈。

    池時接過了油紙傘,“今兒個是他祖母生辰,我叫他家去了。七哥可出門了?”

    “一早便出去了,現在也還沒有回來。”

    池時沒有多問,怕了拍驢屁股,慢悠悠的朝着杏花樓行去,她的臉被油紙傘遮擋得嚴嚴實實的,叫人看不見她的表情。

    事實上,池時這個人,慣常都是沒有太多表情的。

    就連上輩子,在犯罪現場,被人戳了個透心涼,她依舊是毫無波瀾,只想着兇手一刀斃命,絕非是尋常之輩,應該是受訓之人,當時他們偵查的方向,完全錯誤了。

    等她再醒來的時候,鼎鼎大名的女法醫,成了爲祐海縣池家新出生的小娘子,一個被當做小郎君養的女仵作。

    她正想着,一陣喧譁聲打斷了她的思緒。

    “快點去快點去,東山的大蟲,叫過路的英雄抓住了,郭屠夫要將那畜生宰了,剝皮去骨呢!這可是千載難逢的好戲,去遲了,就瞧不見了!”

    “跑反了跑反了,杏花樓張掌勺,要將這虎烹了,咱們喝不到湯,聞個味兒,也算是強身健體了。”

    周遭的人說着,都朝着杏花樓涌去。

    祐海縣城並不大,你便是個噴嚏打得響了,指不定都能傳染隔壁鄰居。

    池時瞧着,也忍不住拍了拍驢屁股,加快了步伐。

    杏花樓前的青石板地上,躺着一隻大蟲,它嘴角流着鮮血,身上的皮毛,卻是沒有半點損毀,可見這打虎英雄,是個厲害的角兒,不用刀不用劍,光是拳頭,便震死了老虎。

    這城中之人,池時認了個十有八九。

    離那老虎最近的男子,看上去約莫十六七歲的樣子,穿着一身月白色的長衫,北風灌進他的袖袍裏,鼓鼓地,像是要將他吹飛了去。

    他的臉白得像是一張紙一般,感受到了池時的視線,他看將過來,微微一笑。明明還下着雪,池時卻莫名的覺得,好似周遭的花,都要開了。

    這個人,她不認得,應該就是鄉親們口中的“過路的打虎英雄”了。

    雖然這個英雄看上去,老虎吹口氣,他就能昇天了。

    池時想着,視線一挪,這才發現,在這英雄旁邊,還站着一個黑衣護衛。

    就在這眼神交匯之間,郭屠夫已經毫不猶豫的一刀下去,將那大蟲開了膛破了肚,那腹中之物,嘩啦啦的流了出去。

    “啊啊!手!手!大蟲喫人啦!喫人啦!快報官!”

    池時皺了皺眉頭,在地上的一灘血中,竟是多出了一截人手來。

    大蟲死了,不歸她管,但是人死了,她就要管。

    池時袍子一撩,“讓讓,池九在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