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一品女仵作 >第九十三章 江氏舊事
    江老夫人說着,有些懷念的看了看窗外,“那是一個冬天,下了好大好大的雪。我在酒樓裏,定了一桌子的酒菜,讓他的那些狐朋狗友,同他一道兒喫。”

    “他這個甚是好面子,經常從我這裏拿錢宴客,卻又對我只字不提,怕別人說他是靠着小娘子養的。我知曉他已經變心了之後,裝作不知,擺下了鴻門宴。”

    “他一定會去的,而且,還跟以前一樣,不會提我”,江老夫人說着,狡黠地笑了笑,“他們每次都會喝得醉醺醺的。在酒樓往他家去的路上,有一條十分偏僻的小巷子。”

    “我假意去接他,將他迷暈了,放在巷子裏。然後往他身上倒了好多得酒。酒味這麼重,誰還能夠聞到他身上的迷藥味兒呢?再把酒罈子放在一旁,就走了。”

    “冬天那麼冷,他在那裏躺一夜,身上都是酒水,一定會凍成冰疙瘩的。你們知道麼?凍成了冰疙瘩的人,只要輕輕那麼一揣,他那令人作嘔的豬腦袋,就會咔嚓一聲,咕嚕嚕的滾下來呢!”

    江老夫人說着,陰惻惻的笑了起來,笑着笑着又悲慼起來。

    站在門口戰戰兢兢的魏三娘子一聽,忍不住尖叫了一聲,見大家都看她,又紅着臉躲在了門後,只露出了半截腦袋。

    江老夫人被她一打斷,又脫離了那種瘋狂的模樣,變得體面了起來。

    “那一天夜裏,特別冷,有三四個人,都凍死了。沒有人在意他,所有的人,都只當他是喝醉後躺在雪地裏睡着,然後被凍死了的倒黴鬼。”

    “看到這雙手了麼?”江老夫人將手舉了起來,她的手保養得很好,幾乎已經看不出來,她年輕的時候,是個窮苦的出身。

    “這是我第一次殺人,心平氣和,甚至覺得沒有什麼大不了的。”

    她說得淡定,屋子裏的衙役們都倒吸了一口涼氣,竊竊私語起來,殺人的事他們看得多了,可這麼淡定毫無悔改之心的人,簡直令人髮指,冷血到了極致。

    而池時同周羨,則是震驚的對視着。

    令他們感到震撼的事,並非是江氏殺人,而是她的這個作案手法,池時在昨天晚上,纔剛剛看過。殺人籤的第一個案子,便是書生醉酒後凍死。

    那個案子,到現在爲止,都是一樁無頭懸案。

    若非江老夫人不可能在二十年前犯案,畢竟她的兒子的兒子全哥兒,若是還活着,今年都已經十二歲了。

    若非這個案子的死者手中,沒有握着一本殺人書,他們甚至要以爲,誤打誤撞之下,這個案子,被他們給破了。

    江老夫人注意到池時同周羨眼中的震驚,詭異的笑了笑,“你們兩個一個面無表情,一個總是笑眯眯的,便是泰山崩於前,眼皮子都不眨一下的,倒是個殺人的好苗子。”

    池時心中一沉,皺了皺眉頭,這已經是第二次,有人這般說她了。

    “怎麼樣,很熟悉吧?因爲我想出來的這個殺人方法,厲害到有人把它寫到書中,學了去!”

    池時身子一震,江老夫人知曉殺人籤的事!

    “當時我夫君在刑部任職,殺人書太過離奇,他回來之後,說與我聽。我便知曉,我在殺那個負心漢的時候,被人瞧見了。”

    “我偷偷緊張了好一陣子,但是那人並沒有來尋過我。”

    池時的食指動了動,到底沒有插話。

    若殺人籤是模仿殺人的話,那她看完卷宗之後的推斷,有些便是錯的。

    江老夫人說着,整了整自己的衣袍,她伸手一撈,從一旁的籮筐裏,撈出了一條紅線,在手中編了起來,她的手十分的巧,只見她手指翻飛,不一會兒那些不聽話的線,便被她編成了一隻紅色的蝴蝶。

    她站起身來,走到了池時跟前,將那蝴蝶放在了池時的手背上。

    “怎麼樣,我的手是不是很巧,這隻蝴蝶,像是要飛起來一樣。我殺了那人之後,心灰意冷,與其到了年紀,被嫁給一個像那人一樣的垃圾,倒不如,直接在江家一搏。”

    “我以爲這次老天爺眷顧了我,我成了江大郎的通房丫鬟,又在重重阻攔中,生下了庶長子,從通房變成了妾室,再熬死了原配夫人,被扶正成了填房夫人。”

    “我的兒子做了大官,我被封了誥命夫人。我以爲,誰也不會記得,我來自小山村,我曾被父母賣給傻子,我是江大郎的洗腳婢……”

    江老夫人笑着,有些悽然的低下了頭,喃喃道,“誰都可以羞辱我,但是我的兒子不可以。”

    “全哥兒出身的時候,好手好腳的,有八斤重,我十分的高興,難得的拿起了針線,給他縫了一個紅肚兜兒。畢竟,那是我頭一回做祖母。”

    “可是,整個江家,大概只有我一個人高興。他們都在說……不對……是我的兒子在說,上樑不正下樑歪,庶長子先生,乃是亂家之兆,無恥的賤婢,想要母憑子貴麼?江家不能在同一個地方跌倒兩次……”

    說着說着,江老夫人又有些猙獰了起來,她將手舉在了半空中,指了指,“這手看上去同其他的貴夫人沒有什麼不同,可若是仔細看,骨結粗大,掌上還生過繭子……”

    “你說得沒有錯,努力努力白努力。我看到那些孩子,就像是看到了自己一樣,再怎麼往上爬又如何?鯉魚跳過了龍門,它也還是一條鯉魚,是不會成爲龍的。”

    “我把全哥兒帶來了盛平,一直在他的喫食裏下毒,最後他死了。我用紅線綁了他,尋了整個盛平風水最好的地方,將他沉了下去,願他來世,投個好胎,大富大貴。”

    池時聽着,哼了一聲,有些嗤之以鼻,“你算什麼魚躍龍門?魚躍龍門,那是他們自己個努力跳的,像阮童靠自己的手藝,李昭靠自己的聰明才智……”

    “你所謂的誥命夫人,也不過是靠攀高枝兒得來的。空中樓閣,自然是鏡花水月。有的人穿着粗布麻衣,她都是高貴的,因爲她問心無愧,能立於天地。”

    “有的人,就算是穿着錦衣華服,不用旁人覺得,她自己就覺得自己泡在牛糞堆裏,臭不可聞。那個人不就是你麼?”

    “沒有照鏡子,也知道自己多醜陋的人,自然自卑得一輩子都擡不起頭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