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言眯着眼,讓陽光盡情地照在自己的臉上,也把笑容隱藏在陽光裏。
一不小心,亥言又聽到了無涯子師徒的對話。
他本來沒打算聽的,但奈何竹廬的房間隔音太差,兩間房又相距不過十餘步,當他不經意聽到“武大哥”三個字時,就再也停不下來了。
亥言不得不佩服無涯子的敏銳。他也終於明白,無涯子爲何一直稱自己爲“小師父”,卻稱武松爲“好漢”了。
不過,對於無涯子做月老這件事,亥言也頗有些意外。或者說,對武松與柳如煙之間的感情,究竟是兄妹之情,還是男女之情,他也不是很明白。
他只知道,武松對柳如煙的掛念是千真萬確的,要不然也不會隨柳如煙二進豹林谷。
陽光不算太刺眼,但望久了也有輕微眩暈的感覺。亥言轉了個身,依舊盤腿坐在竹舍的門廊邊,正好可以看見屋裏的武松。
“武都頭,你今年貴庚啊?”亥言突然問道。
“你爲何也有此問?”武松一愣。
“咦,莫非已有人問過你了?”亥言一下來了興致,“是何人?是不是......”
武松已經意識到自說漏了嘴,連忙掩飾道:“沒有,沒人問過,我只是覺得有些奇怪罷了。”
“武都頭,你說謊的本事可差得緊啊。”亥言眯笑着看着武松,“若論說謊,我可以當你師父了。”
“小鬼和尚,好端端的,爲何要問這些。”武松有意避開了亥言的眼神,佯裝嗔怒道。
“哼,許別人問得,就不許我問得。”亥言甩着手中的一片竹葉,望着天道,“未免有些重色輕友了吧。”
“你。”武松一時也不知該如何回答,只能做勢要打亥言,卻並未真的出手。
亥言倒是很配合,一蹦就跳到了院子裏。正好撞見正端着茶盤而來的翠荷。
“小師父,你可真是一位閒不下來的出家人啊。”翠荷穩了穩手中的茶盤,立即揶揄道。
“嘿嘿,不打緊,太閒了容易胡思亂想。”亥言早已習慣了和翠荷鬥嘴,一點也不惱。
“哇,這茶好香,是給我的嗎?”亥言看着翠荷手裏端着的茶盤,忍不住聞了聞。
“算是吧,這是小姐讓奴家給二位師父送來的山茶。”翠荷回道,“是小姐親手煮的。”
“妙極,妙極。”亥言也不容氣,從翠荷手中接過茶盤,歡天喜地端着朝屋內走去,邊走還邊喊,“師兄,柳娘子給你送茶來啦。”
茶湯尚熱,茶香悠長,亥言喝了一口,不禁讚道:“這柳娘子煮的茶果然美味,若是日日皆有此茶可品,真是莫大的福氣哦。”
武松悶頭喝着茶,一言不發。茶香是不假,這產自山中的野茶,茶香濃郁,入口甘醇,自有一番風味。
可武松此時更想喝的,是酒。
入谷已有四五日了,武松至今滴酒未沾,未免有些饞了。或者說,無論遇到什麼樣無法平復的情緒,酒永遠是最好的解藥。
武松沒有等來酒,卻等來了柳如煙。
柳如煙讓翠荷來傳話,說是有事相商,請武松到院外的竹林中一敘。
應承了翠荷之後,武松扭頭看向了亥言。
“我只是在想,妹子尋我所爲何事?”武松有些尷尬道。
“所爲何事,去了便知。”亥言道,“怎麼,你武都頭連老虎都不怕,還怕個小娘子不成?扭扭捏捏,豈是大丈夫所爲。”
被亥言一頓搶白,武松也一時沒了回句,扭頭出了屋門,直奔竹林而去。
月光如水,竹影婆娑。
柳如煙一襲淡綠色衣裙,肩若削成,腰若約素。立在竹林間,雖看不清容貌,卻是亭亭玉立,月影留痕。
“武大哥,如今《洛神賦圖》玄機已解,不知今後有何打算?”柳如煙緩緩轉過身來。
“盡人事,聽天命。”武松道,“無論玄機如何,天數如何,殺金賊總是沒錯的。”
柳如煙點了點頭。
“若大哥不嫌棄,奴家願就此追隨哥哥......”
“妹子,江湖兇險,如今又時逢亂世,你不怕嗎?”武松道。
“哥哥不懼,奴家又何懼之有。”柳如煙道,“況且,仗劍天涯本就是奴家此生所願。”
“好一個仗劍天涯。妹子既有此意,爲兄定不相負。”武松道。
月光下,柳如煙嬌面映輝,眼波流動。她擡頭望着武松,一掃往日的俠氣,柔聲道:“那枚玉指環可還在哥哥身上。”
“哦。在在......”武松這纔想起來,頭一次入谷時,他將綠玉指環交還給了無涯子,卻留下了白玉指環。
武松手忙腳亂地從懷中掏出了那枚白玉指環,伸手遞了過去。
“妹子的信物,爲兄一直貼身放着,如今也可物歸原主了。”武松道。
“哥哥誤會了,奴家是讓你好生保管。”說着,柳如煙伸出雙手,緩緩地將武松攤開的手掌重新握住,把玉指環又裹在了掌心。
白玉溫潤,卻依然不似柳如煙的纖指那般柔滑,夜涼如水,卻暖意融融。
武松不禁心間一顫,那隻打過猛虎,殺過頑敵的手也彷彿被融化了一般。
“好好留着它吧。”柳如煙言罷,轉身飄然而去。
望着柳如煙遠去的倩影,武松一個人愣在原地。良久,方纔回過神來。
手心裏的玉指環餘溫尚存,手指間餘馨繚繞,武松的心像是被打開了一道缺口,一種莫名的情緒正噴涌而出......
走回竹舍的路並不長,武松卻好似越過了千山萬水。待他回到屋中時,連亥言也看出他的一臉茫然。
“如何?武都頭,竹林夜話,可有收穫?”亥言問道。
武松沒說話,一下子坐在了榻上,手裏還握着那枚玉指環。
如此失魂落魄的武松,亥言還是頭一回見到。他心裏道,原本想這孤男寡女之間的對話,我就不偷聽了,可沒想到卻成了如此局面。
亥言突然靈機一動,轉身從枕邊取來了羊皮囊。待來到武松身旁,他拔下了囊塞,一股酒香飄出。
“你哪來的酒?”武松也是一驚,眼神頓時活了起來。
“嘿嘿,這是我入谷前,在客棧打尖時特意藏的,以備不時之需。”亥言調皮地一笑,“眼下是不是正是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