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在所有歸順的漢人“籤軍”之中,除了那幾位帶兵獻城的漢人將領之外,姜望如今之位也已是令人望塵莫及。
三年前,當他升任驍南衛白虎營統領,領五品銜時,恰逢年終歲末。在除夕祭祖禮上,姜望之父叩拜先祖時一度老淚縱橫,只是因爲自成爲異族之民後,姜家也終於有人能重登將軍之階,光耀門楣了。
不過,在除夕之夜,趁着姜父酒醉酣睡之機,姜望之母尤氏也語重心長地告訴姜望,他雖然已身爲金軍將領,但始終還是漢人。披髮易服、加官晉爵也無法改變他的華夏根源。
薑母之意並非是想讓姜望歸漢,她只是希望他依舊以漢禮漢儀規範自身,正如他自小就學習的那些聖賢之書。無論身處何地,身屬何族,所謂華夷之別其實是在心,而非在皮。
姜望當時還不太明白其母之意。他心裏以爲,既然決心爲大金效命,就應該忠心不二,唯金人是從。而以自己的本事,終有封侯列王之日。
所謂金人漢人,只要自己有本事,又有什麼區別。
不過,半年之後發生的一件事卻令姜望心中的想法有了動搖。
話說,姜望之父也曾在白虎營服役,在姜望十六歲加入白虎營之後,父子二人還曾經有兩年時間是真正的上陣父子兵。
不過,在姜望十八歲那年,白虎營遭遇了一場惡戰。當時,全營五百人馬奉命偷襲一座契丹人的兵寨,那知情報有誤,兵寨中的遼兵由預想的千餘人變成了近三千人。
一場激戰之下,姜父在亂軍中中箭落馬,接着又被馬蹄踩中了右臂,身受重傷。姜望拼死將父親搶出,突圍而去。
姜父雖然最終保住了性命,但右臂也就此落下了殘疾,成了廢人,不得不解甲歸鄉。
金人念在姜父屢建軍功,將其安排在易州一處軍營的草料場出任副管營,也算是九品小吏。姜父自是感恩戴德。
那知三年前,草料場的金人管營夜裏聚衆飲酒,酒後不慎失手打翻了火盆,引發了大災,整個草料近五千石糧草被燒掉大半。
這金人管營酒醒之後知道闖下大禍,便心生歹意。他串通管營的其他金人,誣陷是姜父夜裏當值時失職走了水,誤燒了糧草。
爲此,他還上下打點,通過其叔父買通了易州刺史,最終成功嫁禍於姜父。
姜父明知自己是被冤枉,可在所謂的證詞面前也百口莫辨,最終被定了失職之罪。不僅被革職,還被處以五十軍棍。
可憐姜父一把年紀,又有多年戰傷在身,如何捱得住這五十軍棍。用刑完畢之後,待家人將其接回家中,姜父便已是奄奄一息,只剩下半條命。
三日之後,姜父滿含着冤屈撒手而去。等到姜望從軍中趕回來時,已是天人永隔。
半個月之後,薑母也因悲傷過度一病不起,不出半年也病逝了。
父母的相繼離世令姜望悲痛難抑。爲了替父親申冤,他也曾數度遞上訴狀,要求重審此案。不過,最終皆是石沉大海,杳無音信。
後來,還是一位同宗叔父勸他,想要在金人治下爲一個漢人翻案是萬萬不可能。除非有通天的本事。
至此,姜望才終於明白,自己在金人治下始終是低人一等。
之後,姜望在戰場上更加奮勇,就是期望能以軍功受賞,待登上高位之日方可替父申冤,還姜家一個清白。
在他受封衛南郡侯,出任驍南衛指揮使之後,他也曾在完顏宗望面前提起過此事。不過,完顏宗望卻以陳年舊案不宜複查爲由推脫。
事後經知情的同袍提醒,姜望才得知,易州刺史乃是完顏宗望心腹愛將,他怎麼會因爲一名漢軍去追究自己人呢?
況且,大金自立國以來,還從未有州府以上主官因誤殺漢人而獲罪的先例,更莫論當時只是判了姜父棍刑而已。
姜望當然很失望。可現實如此,也由不得他再追究此事。
直到在太原府城內,自己的白虎營兄弟盡皆喪命於金兵之手,他心中的怨恨又交織在一起。
倘若不能將完顏宗哲謀亂之罪坐實,豈不又會是一場冤案!
而且,他心裏也清楚,完顏宗哲乃是金人皇族,要想扳倒他,必須有鐵證。而除了那兩錠刻有銘文的金子之外,最鐵的證據便是逼他儘早起兵。
??
卯時剛過,天色尚未放亮,姜望便起了牀。待收拾停當之後,武松等人也已經在屋外等候了。
武松三人離了客棧,徑直往南門而去。爲了躲避金兵的盤查,三人還特意僱了一駕馬車,扮作商販,將兵刃藏在了車駕之下,這纔出了城。
出城之後,三人向南走了約十里,在距離十里亭不遠的一處樹林裏停了下來,靜候金人的到來。
此處正是金人南去的必經之地。
辰時剛過,遠處果然傳來的馬蹄聲。武松稍一聽息,便知有十餘人縱馬而來。正是霍忽明和十名侍衛。
解決這十一人費不了多少力氣,儘管他們皆是完顏宗哲的近衛,武功比尋常金兵要高出不少。但面對武松三人的突襲,眨眼之間便交代了性命。
姜望從霍忽明的包袱中尋到了兵符,此外還有九縣十七寨的兵力分佈圖。
隨後,三人將金兵的衣服換上,又挑了六匹戰馬,一人雙騎,向南而去。第一站是約四十里外的一座名叫寒風嶺的兵寨。
在距離寒風嶺還有十餘里時,前面出現了一座集鎮。此時正好也快到午食時間,三人便決定在鎮上尋處酒家,打個尖再趕路。
見有金兵進店,店小二連忙迎出門來,幫着將戰馬栓好,然後招呼武松三人入店。
姜望穿的是霍忽明的衣服,而武松和柳如煙則扮作他的隨從。所以三人一落座,小二便朝姜望堵起笑臉道:“這位軍爺,喫點什麼?”
“兩盆羊肉,十個飲餅,再來三壺好酒。”姜望道,“快些上來,我等還要趕路呢。”
小二應聲而去,不一會兒便端上了酒菜。
武松也是渴了,端起酒壺先喝了個痛快,羊肉還沒怎麼動筷,一壺酒便喝沒了。
“小二,再取兩壺酒來。”武松叫道。
不一會兒,店小二樂跑了過來,可手中卻沒有端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