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事必須得說一說她了, 他想。
以前,他覺得這是她的怪癖。現在,他懷疑這是因爲她年紀太小, 過早知了人事,無人教導,對某些方面產生了錯誤的認知。比如說, 他見過她許多情緒的表露,卻唯獨沒見過“羞澀”這種情緒。
他擔心這對她不好。
“五兒, 過來。”他在瓊果樹下坐下, 喚她。
楊五日光浴曬得舒服, 已經有點迷迷糊糊的快睡着了。被他喚醒,打個哈欠,揉揉眼起身。捏着小衣的帶子走到他身前, 背對着他坐下。
衝昕無奈,只好給她把衣帶一一系好。
“以後不可這樣。”他神情嚴肅, 語重心長, “女孩子家, 要知羞,不能這樣隨意裸露身體。”
“不是隻有你一個人嗎”楊五道。“只給你看也不行嗎”
衝昕頓了頓, 道:“我當然是可以的。但”
“道君。”楊五打斷他的說教, 嘴角含笑, 側過頭去看他, “我懂的。別人又不是你。”
真的懂嗎衝昕滿腹狐疑。
他現在對她的感覺,很有些混亂。有時候覺得,她的很多行爲,其實都可以用“年紀小”來解釋,有時候又覺得,她什麼都明白,心性非常成熟。
唉,這都是讓衝禹師兄給鬧的。衝昕揉了揉太陽穴,道:“去穿好衣服。”
看她頸上木牌歪了,又幫她放正。
那塊木牌乃是養魂木所制,其上還刻有安神寧心的陣法。衝昕小的時候,掌門大師兄衝祁親手給他帶在頸上,直到他結成金丹,自觀神魂已經無恙,纔不再隨身佩戴了。
發現楊五神魂曾經受損,他便想起了這塊木牌,尋出來給楊五戴上。還囑咐她要日夜隨身。
“慢慢的,就能把你的神魂修復好了。”他說。
“道君。”楊五穿好衣衫,坐在他身側。
從前,他會張開雙手,讓她直接坐在他懷裏。自從事情揭破之後,他就再沒有對她做過親密的舉止了。同樣,楊五也不曾再撩撥過他。
兩個人都鬆了一口氣。
於衝昕,他是斷不能接受自己對一個未長成的小女孩再做出什麼禽獸事來。於楊五,從前他不知道,她怎樣都行。但他若知道了,還對她那樣,她心理上亦會覺得噁心。
幸好,衝昕這個人,從心底就乾乾淨淨的。他一旦自律起來,總是叫人放心的。
“道君,上次說的夏至祭祀,到時候了沒”楊五問。
衝昕幫她梳頭髮:“還有半個月。”
楊五失望:“怎麼還這麼久,夏天都已經好久了。”
看起來像個寂寞已久的孩子。的確是,煉陽峯本來就這麼幾個人,她年紀又這麼小,其實根本沒有玩伴。也就是她天生性子沉靜早熟,才能耐得住山中寂寞吧。
事情揭破之後,衝昕曾想過不叫她再喫迎風丹。雖然衝禹一再的保證說,他後來改良的迎風丹不會於她身體有損,但所謂是藥三分毒,更何況迎風丹的骨肉撕扯之痛,並不比螭火焚身之痛好多少。
他跟她說,待她回覆原形,可以就生活在小乾坤裏,這樣便不會被旁人發現她真身模樣。這裏不僅空間開闊,還有天有地,跟“外面”是一樣的。
衝昕本來就是個執拗的年輕人。且他們這些修士,最耐寂寞。一閉關閉個幾年十幾年乃至幾十年都是常事。倘若給他“她在小乾坤裏一樣可以生活”的錯覺,她擔心她可能連最基本的人身自由都失去。小乾坤再廣闊再美好,也就只能成爲一個廣闊美好的監獄。
她立刻一而再再而三的撒嬌,抓着衝昕曾對她作出的“等他好了就帶她去見識宗門轄下城池”的承諾,鬧着要出去玩。讓他意識到她是個需要生活在衆人中,需要與人交往的凡人,把他這點危險的念頭給掐滅了。
衝昕幫她編好髮辮,柔聲道:“護山大陣裏,氣溫高於旁處。夏日來得早且長。宗門外面,此時才入夏不久,還有半個多月纔是夏至呢。”
“會很熱鬧嗎”
“嗯。會有很多人。”衝昕回憶道,“大城池裏本來人就多。夏至的時候,會有三天的祭祀和歡慶,到時候,會有很多人都去看熱鬧。”
“都是什麼人呢”
“附近居民,或是那些散修。那些天,門中弟子也都會有假期,可以外出遊玩,一年就這麼一回,大家都不想錯過。”
“道君往年也會去嗎”
回憶起少年時的那些事,衝昕脣邊浮現笑意:“好幾年沒去了。今年,帶你去安平城。”
離宗門最近的城池其實是永盛城。但安平更大更繁華一些,節慶的時候,也更熱鬧。同時,大部分宗門弟子去玩,多是去永盛城,去安平的人就少些。
其實,以他的速度,不過是多了半日的行程罷了。
“道君要帶你去安平啊”蘇蓉羨慕道。
楊五問:“你們會去嗎”
“往年,徐壽和我都是去永盛的。今年不知道他還帶不帶我了。”蘇蓉聳聳肩。
人的身份不同了,交往的圈子也不同了。徐壽從外門弟子一躍而成親傳弟子,還是衝昕的首徒。往日那些聽他喚“師兄”,不過點頭而過的內門弟子、親傳弟子,現在都親親熱熱的與他寒暄。第一年還好,到了今年,很明顯,會來約他一起去聽講壇、切磋交流的都是各峯的親傳弟子了。圈子已經不一樣了。
好在徐壽這人天生便是八面玲瓏的周全性子,不管是親傳也好,內門也好,還是外門的普通弟子也好。凡是他相識的,他便都能與之親切交往,既無諂媚,亦不驕人,走到哪裏,都喫得開。
蘇蓉無所謂的道:“趙三要跟他幾個朋友一起去。我去問問他,他要是不帶我了,我就去找原來丹藥司的小姐妹一起去。你那是什麼眼神兒我也是有朋友的好伐”
蘇蓉有時候常常會出乎她的意料。她笑着給她順了順毛,問:“他不帶你了,你不生氣”
蘇蓉翻個白眼:“這種氣都要生,我早氣死了。”
“水往低處流,人往高處走。是人就都這樣。”蘇蓉吐掉瓜子皮,道,“我在家的時候,跟我們家同住一個院子的,有個叫紅玉的,她娘三等娘子,比我娘還低一等的。天天見着我娘,一口一個嬸子,見着我,妹妹、妹妹的叫着不知多親熱。後來,她娘提成了一等管事娘子,她再見着我,鼻孔都是朝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