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師父忽然召喚他, 命他天黑之前送楊五離開長天宗,去往凡人界。他大喫一驚,忙追問爲何如此。師父卻只淡淡的說,這是掌門之命。
他的師父衝禹真人,是個終日沉迷丹符二道的癡人, 性情向來都十分隨和。可是今日,他的臉色卻少見的難看。似乎不願意多說一句話。只挑了些東西, 裝了個乾坤袋, 讓他交給楊五,算是臨別饋贈。
他有些惶然的去丹房接楊五, 本以爲她必定悽然惶恐。衝昕道君才離開多久,算着日子, 水月祕境纔剛剛封閉了入口吧,就發生了這樣的事,她該是何等的茫然無助。
結果現在他們在通貨司。
“還要取那麼多嗎”執事弟子問。
煉陽峯的楊姬每個月固定會來支取一筆靈石, 天長日久的,通貨司的執事都跟她熟了。
周霽就眼睜睜看着楊五把那塊代表峯主的紫玉牌推了過去,微笑道:“能取多少全取了。”
執事弟子張大嘴,道:“那、那可是”很不少
楊五道:“還要兌些金銀。黃金爲主, 搭配些白銀即可。”
於是周霽就眼睜睜看着楊五將一筆數目相當大的靈石, 還有一筆在俗世國家可以富貴一世的黃金白銀, 一併收入囊中。
她還微笑喚他:“周師兄, 走吧。”
周霽這感受複雜得難以描述。
以爲她會哭哭啼啼, 惶然失措, 結果她
路上,楊五着實是看不下去周霽的糾結,輕輕跟他說:“道君不會在意的。”
過了一會兒,她又道:“他只會嫌我拿得不夠多”
她的聲音在風中有些飄。
師父也好,楊姬也好,沒有一個人肯好好告訴他到底發生了何事。周霽只好自己發散思維了。
“楊姬,”他遲疑問道,“是不是掌門覺得你擾了煉陽峯主的道心”
楊五沒有否認,道:“差不多吧。”
周霽就不再追問了。
想想覺得很合理。
掌門真君有多看重煉陽峯主想想當年就知道了。衝昕道君來到長天宗的時候不過是個孩子,掌門真君竟然不肯收他爲徒,竟行了代師收徒之事,只爲了讓他輩分高於別人。
現在看看,便知道掌門的做法當真是有道理。衝昕道君的結嬰,估計要比任何一位真人都更早。將來的成就,更是不可估量。即便他現在只是金丹,將來又怎麼樂意屈居人下。
雖然說,修道之人並不是特別在意這個,術業有專攻,聞道有先後,達者爲師。但若輩分先矮了,保不齊將來有些什麼不愉快的事。
而楊姬衝昕道君對他那個凡女姬妾的寵愛從那隻疾風狼開始就在宗門裏出了名。後來更是大家有目共睹的。
就譬如楊姬每隔一兩個月就要到旃雲峯調養幾天。一開始的時候,師父還命他接送。後來楊姬有了疾風狼,師父就只讓他接,不用他送了。再後來衝昕道君次次親自陪同。
道君畢竟年輕,若是對他抱有如此大期望的掌門真君覺得道君沉迷女色,亂了道心,從而遷怒楊姬唉,楊姬真是無妄之災。
而且這懲罰也太重了,竟然要將她送去凡人界。
那對衝昕道君呢爲何她不見一點難過悲傷
周霽沉默的催動飛劍。
還沒降落,就看見了煉陽峯洞府外面,有好幾個人。
徐壽、蘇蓉和趙三都在。還有先前證道峯那兩個親傳弟子,竟然也在。所有人的臉色都不太好看。見到楊五,那二人才鬆了口氣。
“楊姬去哪裏了倒叫我們好找。”一人道,“掌門令我們送楊姬一程。”這說的還算委婉,其實就是盯着楊五,讓她準時離開。
楊五平靜道:“去了趟通貨司,要走了,取點靈石用。”
那兩人對視一眼,道:“楊姬還請速速,莫要再耽擱。”
楊五還沒說話,徐壽已經大步上前,低聲道:“楊姬,到底怎麼回事”
楊五看了他一眼,平靜的道:“掌門令我離去。”
證道峯弟子聞言,沒好氣的道:“怎樣,我們怎麼可能騙你。”
徐壽做人,八面玲瓏,從來不得罪人。會令證道峯弟子這樣的語氣說話,足見剛纔已經有了不愉快甚至衝突。
徐壽臉色陰沉。
那弟子催促楊五道:“楊姬,還請儘快啓程。”
楊五頷首道:“我還有些隨身物品要去取來,還請稍待。”
那弟子點頭:“可。”楊五不令他們難做,他們便也給她些方便。
不料徐壽突然拉住楊五手臂,一把將她拽到自己身後。銀光一閃,當日行拜師禮的時候,衝昕賜給他的那杆銀槍已經斜在身前。
兩名證道峯弟子神色大變,喝到:“徐師弟,你意欲何爲”
徐壽沉聲道:“家師外出,我受命看顧峯上諸人。楊姬是我師父身邊人,她的去留,需得問過我師父纔行師父不在,我斷不能讓人隨便便將她帶走。否則,師父歸來,我如何交待”
氣氛一時凝固,趙三和蘇蓉,都神色緊張。周霽不知情況怎麼突然變成這樣,看看這邊,又看看那邊,有一絲緊張,又有一絲欽佩。
徐壽長搶所指,不是旁的人,乃是證道峯親傳弟子。同樣都是親傳弟子,證道峯的弟子始終地位都有些超然。這既是因爲他們的師父是掌門,也是因爲他們的師父還是位還虛真君。無論哪一件,都足以令他們在別峯弟子跟前挺起胸膛。
楊五今天經歷了一場看似平靜卻驚心動魄的死裏逃生,她的情緒,其實一直都是緊繃的。只是長年以來的處事習慣,讓她習慣性的表現出了冷靜。
但直到此時,那些緊繃的情緒才突然散去。她看着徐壽,眼中有了喟嘆之意。
嘆這幾年相處,雖有許多假話,卻終是收穫了幾分真情誼。嘆徐壽這個太會做人的男人,終於也有了武者之勇。
衝昕要兩三年纔會回來,遠水救不得近火。她的離去,已經成了註定的事實。既然如此,沒有必要再牽連別人。
緊張的氣氛中,大家都看到一隻纖細雪白的手按在了銀槍上,所有人都看向那個女子。她本來就是這件事的核心。
“別衝動。”她輕聲道,“這是掌門之命,便是他回來了,也得遵從。”
是這樣吧,她想,應該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