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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刀哪裏用範深使人喚他, 他自己便使了人去前面盯着,竹生一回來,他便知道了。

    這麼冷的天,竹生只穿着薄襖,外面罩着皮甲。她一邊在跟身邊的人說着什麼, 一邊解披風,露出窈窕身形。

    七刀在外面浪跡一年, 也經歷了不少風浪, 可此時遠遠看見竹生,仍然是禁不住的緊張。

    他做的算是好嗎夠了嗎達到她的期望了嗎

    七刀手心冒汗, 緊張的喊了聲:“姐姐”

    竹生忽然聽到一個難聽的聲音喊“姐姐”,倏地轉頭。

    冬日裏天黑得早, 院中已經掌了燈。燈火下,一個少年立在階下望着她。黑黝黝的眼睛,鼻樑挺拔, 眉目間已經完全脫去了孩子的模樣。

    範深亦出迎,他站在穿堂的階上,親眼看到那少年一身的銳利,在見到竹生的時候, 盡數收斂了起來。

    他便止步在那裏, 沒有上前。

    竹生就是因爲七刀才提前回來。此時見到他, 她忍不住莞爾一笑, 道:“開始變聲了”

    她步下臺階, 擡手想拍拍七刀的肩膀, 才發現他竟然已經長得比她還高了。

    竹生常常修煉,有時候會感覺不到時間的流速,此時才驚覺一年的時光已經過去,足夠讓一個孩子長成一個少年,讓一個少年被磨礪得如同出鞘的寶刀。

    七刀再怎麼收斂,竹生也能感受到他身上掩不住的鋒芒。

    她到底會帶着這個孩子向什麼方向成長呢,她忍不住想。

    她的手已經伸出,最後還是落在了七刀的肩膀上。七刀的肩膀已經比她的更高,而且寬闊、結實。

    “你做的很好,辛苦了。”她道。

    她的肯定和稱讚,對七刀來說如同珍寶。少年的眼睛便驟然放出光芒,明亮璀璨。

    這一年的疲勞與辛苦,在戰亂中掙扎,在刀尖上跳舞,有了竹生這一句,便都值得了。

    範深止步在穿堂,給了七刀足夠的時間,才走下臺階,笑道:“外面這麼冷,別傻站着了。已叫廚房備了席,晚上給小七接風。”

    竹生笑道:“待我去換身衣服。”

    二人便與竹生分開,先行去宴息廳等她。

    席上並無外人。翎娘、阿城都是剛下了值,換過家常衣裳,直接就先去宴息廳等着。

    見了七刀,阿城直接就撲上去勒住他脖子。

    “好啊你聽說拉回來二百來人厲害了你”

    七刀咧開嘴笑。

    翎娘都溫聲對他點頭,道:“辛苦了。”

    翎娘以書吏的身份跟在範深身邊,實則做的事情比尋常書吏多得多。澎城的政策、條例和各種數據皆在她心中。七刀爲澎城的人口增加做了多大的貢獻,她心裏最清楚。

    翎娘素來待七刀都冷淡,她的態度的變化讓七刀深刻的明白,自己這一年來做的事絕對是有價值的。

    這價值,是他這個人自身的價值。足以讓別人正眼看他,溫柔待他。

    七刀的情緒便控制不住的,從一雙明亮的眼睛中流露出來。

    竹生曾對翎娘說“不管他出身,只看他將來”。翎娘看着這少年眼睛中掩不住的激動情緒,覺得自己過去或許是真的,對他偏見太過。

    或許她應該對這少年更好一些,翎娘想。

    時光飛逝,一轉眼五年多的光陰便流過去了。七刀都已經從一個狡黠的兒童,變成了一個壯實的少年。她也早不是天真柔弱的小姑娘了,有些仇恨和遷怒或許真的該放下。

    這少年和他們一路行來,救過她的父親,以生命衛護過同伴。這樣的七刀,值得他們視之爲家人、同伴。

    竹生動作很快,沒讓他們等多久就現身了。

    她淨過面,重梳過頭髮,不施脂粉,穿着身家常的衣裙便來了。她甚至梳了髮髻,用了根素雅的髮簪。

    七刀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竹生,一時呆住了。

    從他認識竹生之後,直到他離開澎城之前,竹生都更慣於穿着便於行動的勁裝。他也根本沒見過她梳髮髻。爲了便於行動,她總是把一頭烏黑的長髮,在腦後編成髮辮,垂在肩頭。

    以至於在他們佔有了澎城之後,澎城的未婚女子都開始模仿竹生,梳這種簡單利落的髮辮了。一時蔚爲風潮。

    竹生這種着裝上的改變,讓七刀讀懂了澎城已盡在竹生的掌握之中。且澎城作爲他們的根基,此時必定是一種安穩的狀態。

    所以竹生才能這樣放鬆的打扮起自己。

    竹生已經十八歲,作爲女人的她,已經完全成熟。七刀還不懂竹生身上這種風情,他只是覺得此時的竹生與以往他記憶中手持綠刃的竹生很不一樣。不知怎麼的,他就有點兒不太敢看她。

    這頓飯說是給七刀接風,實則形同家宴。

    這幾個人一路同行相伴,已經習慣了彼此的存在,也找到了每個人的位置。

    這一頓飯喫得輕鬆。飯後,他們移步到竹生的書房。中間的長桌上鋪着邯國輿圖。七刀的手指在輿圖上移動,給竹生他們講解豐軍的行進路線。

    “從這裏到這裏,中間繞過了一些小城,並不費力去打。”七刀道,“但我知道已經有兩座城主動開門投降了。這座城的城守倒是個硬骨頭,一直拒不開城。豐軍也沒奈何他。不過這裏是產糧之地,大家都說城裏的存糧一定豐厚,足可以喫好幾年,城守纔會這麼硬氣。”

    “很多地方都亂了,有些老百姓過不下去,揭竿而起。這座城”他手指點住地圖上的某一座城道,“城守是方家的人,這個傢伙刮地皮颳得太厲害了,據說稅賦和物價高高得連城守府的書吏們都喫不起飯了。”

    “有個書吏喚作包秀的,他的孩子生病無錢醫治,拖得重了,沒能救回來死掉了。這包秀以要私告某官爲名,騙得姓方的摒退左右單獨見他。他以一柄裁紙的竹刀刺穿了那人的脖子,盜取了城守印信。帶人騙開了城中的糧倉,開倉放糧。”

    “我遇到他的時候,他拉起了幾十個人的隊伍,正被方家的家兵追殺。我們算是救了他一回。我回來的時候聽說他已經立了寨子,號稱是有兩千人。但實際上,我估計能戰的超不過三百人,其他那些都是廢物,真一對陣,只能當刀靶子。”

    說白了,就是裹挾。看着人多,絕大多數是炮灰。

    竹生一直安靜的聽,到這時才插嘴問:“他靠什麼補給拿什麼養活這些人”

    七刀頓了頓才道:“主要靠搶。”

    他解釋道:“主要搶豐軍軍的糧草,邯軍的也搶,也搶商人的隊伍。但包秀這人有規矩,他不許手下搶當地良民。”

    竹生眉眼不動,道:“那就是匪”

    七刀一僵。

    竹生擡眼:“你跟他很熟”

    七刀不敢迴避,道:“我們聯手過幾次。搶過豐軍,也搶過別的人。”黑喫黑。

    在某些事上,七刀的確是很有天賦和能力的一個人。他似乎天生就該握刀。竹生忍不住多看了他幾眼。

    七刀背心微汗,拿不準這些事是不是犯了竹生的忌諱。

    他補充道:“他這個人,人還是不錯的。”

    見屋中幾雙眼睛都盯着他,他硬着頭皮說:“有一次我們喝酒,他喝醉了大哭。他也是被逼上這條路的,一開始只是一時義憤,沒想到後來走到這裏,他也是身不由己。他說他現在拖家帶口兩千多人。要養活這些人,他也是心力憔悴,已經有些撐不住了。”

    他沒敢說姓包的拉着他想跟他結拜,還想讓他留在那裏,把一攤子事兒都交給他。只道:“他聽說我在收攏流民,想讓我把他的人都帶走。但他的人太多了,一起走的話動靜太大,我沒讓他立即就動,我跟他說我先回來看看情況。姐姐,咱們這裏還收得下這兩千人嗎”

    竹生沒說話,阿城已經搶着道:“收得下,怎麼會收不下新寨還空着,就等着往裏填人呢”

    竹生便去看翎娘。澎城各種數據翎娘瞭然於胸,聞言喜道:“兩千人哪怕三分之二都是婦孺,也還得有六七百男人。若是有三百能戰的,那就是三百全現成的兵丁”

    更何況在竹生推行的種種新政之下,婦女孩子也都可以工作,不會浪費任何勞動力。

    七刀聞言,才鬆了一口氣。

    “涪城已經失守了。”他接着講,“豐軍兵分兩路,分別朝赫明和安州去了。豐軍號稱十萬大軍,我認識一個瘸子叫馬有福的。他是行伍出身。他說那都是吹出來的,充其量有個六萬人就不錯了。”

    他猶豫了一下,又道:“馬有福說,他懷疑涪城現在是空城,留守的士兵最多不超過五千。他說,要是能給他個五千人,他說不定能趁現在把涪城拿下。”

    書房中忽然靜了下來。

    七刀沉默了一會兒,大着膽子問:“姐姐,現在咱們手裏的到底有多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