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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的胡思亂想和擔憂,在看到那一羣“神棍”從天上飛下來的時候, 煙消雲散了。

    當來自方圓百里好幾個村子的人們都跪地叩拜的時候, 只有楊五妮兒愣愣的站在那裏,直直的盯着那些人。她相信她的眼睛沒看錯, 這些人是坐在一條“毯子”上自天上飛下來的。坡頂上光禿禿的,只有稀稀疏疏幾棵枝葉枯黃的老樹, 而這些人是從遠處的白雲間飛過來並飛下來的。

    那一瞬間, 楊五妮兒腦子裏那層屏障好像又裂開了一道縫隙,一些亂七八糟的信息衝進了她的大腦。在短暫的混亂之後,那些信息開始變得清晰有條理了, 幾個含義相近的名詞掙脫了出來,在她的腦海裏跳躍。

    修仙者

    修真者

    修士

    她個子雖矮,但當別人都幾乎是五體投地的匍匐在地上的時候, 還是讓她看起來特別的顯眼。從毯子上下來的四個穿着一色長衫的年輕人中爲首的那個, 便注意到了她。纔看了她一眼, 楊五妮兒便被她娘連拽帶拉的給按到在地上。

    “快跪下不能對仙人不敬”女人慌張的說。

    那個年輕人便移開目光,掃了一眼身前黑壓壓跪的一片。開口道:“規矩你們都知道,排好隊,四個四個的來。選中的,我們帶走。”

    四個四個的來, 是因爲服色一致的人連他在內只有四個。那“飛毯”上倒還有七八個人, 年紀大小不一, 衣衫也不一樣, 有穿絲綢的,也有穿粗布的,看起來都符合“五到十五歲”的要求。顯然是之前已經在別處“選中”的人了。

    附近幾個村子的人帶來的十五歲以下帶孩子將近一百個。再加上跟着一起來的父母,還有純粹來看仙人的村人,好幾百人聚集在這坡頂上,卻鴉雀無聲,分外安靜。

    楊五妮兒曾親眼看到過這些人爲了爭奪水源舉起鋤頭、柴刀互相廝殺,滿臉猙獰。此時此刻,在“仙人”的面前,卻個個表現得都像溫順的羔羊。規規矩矩的排隊,誰也不敢爭搶,不敢插隊。

    孩子們在四個仙人前面排成四隊,挨個走到仙人身前,由着仙人伸手撫摸他們的頭頂。一二十個孩子被篩掉之後,終於有個孩子被選中了。那是一個鄰村的六歲男孩,還拖着鼻涕,懵懵懂懂。

    當摸了他頭頂的年輕人說“站到後面去”的時候,他傻傻的反應不過來。圍觀的大人們倒是起了一陣喧譁,都羨嫉交加的盯着那個孩子。他自家的親爹看到他愣愣不知反應,慌得連忙竄出來,拉着他把他推到後面,站在離地半尺,憑空懸浮的飛毯的旁邊。

    楊五妮兒這幾天已經知道,這些“仙人”,不,其實是修士,是來挑選弟子的。被挑中的人會隨他們前去仙門修煉,以後也會成爲修士,也就是村人們口中充滿敬畏的“仙人”。

    她本來一直以爲這些都是村人愚昧的迷信傳說,或者什麼人販集團拐賣孩子的騙局。直到她親眼看見這些人,腦海中突然清晰的明白了他們是什麼人的時候,才知道原來竟然是真的。她站在隊裏,就排在姐姐四妮兒的後面,看着前面的孩子一個個走過去,很快就要輪到她,內心裏竟然生出了一些期盼。

    二郎三郎都沒被選中,四妮兒走過去,那修士把手放在她頭頂,很快離開,淡淡的說:“下一個。”

    下一個就是楊五妮兒了。她上前了一步,微微擡頭,才注意到面前的這個年輕修士就四人中爲首的那一個。這個年輕人顯然對她也還有印象,眼神微動,似乎有些期待。他伸出了手,按在了楊五妮兒的頭頂

    仙人撫我頂。

    楊五妮兒的大腦裏不知從哪裏竄出這麼一句。下一瞬,一股怪異的壓力自天靈蓋衝擊下來,她只覺得腦子“嗡”的一下,身子晃了晃,就軟到在地上了。她娘驚呼一聲,從人羣裏擠了出來,快步跑過來抱住了她,慌亂的問:“仙人,我閨女”

    “她沒事。”那年輕人不耐煩的說。大約是因爲之前有了期望,所以就有了失望。

    他右首的人問:“怎麼了”

    “竟是個一竅不通的。”他沒好氣的說。“力用猛了。”

    旁邊的人便笑了:“也是難得呢,竟叫你遇上了。”

    他哼了一聲,朝楊五妮兒和她娘擺擺手,揚聲道:“下一個。”

    難受其實也就是短短片刻就過去了,這時楊五妮兒已經睜開了眼睛,便看見了那不耐煩的擺手。那年輕的修士,看都不曾再看她一眼。她被她娘

    抱着離開隊伍的時候,心裏只在想,“一竅不通”是什麼意思

    將近一百個孩子,最後選中了四個。那四個孩子的父母歡喜得哭了出來。這四家人每家都得到了仙人賞賜的一包金銀。

    “速速道別。以後仙凡有別,自此斬斷塵緣。”年輕修士倨傲的說。

    那幾家父母聞言,有喜有悲。有抱頭痛哭的,也有在耳邊低語,諄諄叮嚀的。而幾個村子的村長,卻小心恭敬的圍到那幾個修士身前,弓着腰說着什麼。過了片刻,他們忽然齊齊的跪下,連連磕頭。

    這樣的白髮長者行着大禮,幾個年輕修士不閃不避,坦然的受了。他們催促着幾個和家人道別難捨難分的孩子上了飛毯。那毯子上原就有七八個人,再上去四人,空間有些侷促了,顯然不能讓所有人都坐上去。

    便只有兩個修士擡腳坐了上去。爲首之人同另一個人各自捏了個訣,背上負的長劍便倏地脫鞘而出,在頭頂劃過一道虹光。二人腳踏長劍,隨着飛毯一同升空。衣袂飄飄,氣度不凡,儼然有了幾分仙氣兒。在匍匐滿地的村人敬畏癡迷的目光中,飛上長空,消失了蹤影。

    平臺上突然才爆發出了“嗡嗡”的聲音。這些平時嘰嘰喳喳的村人,直到這時候纔敢說話,足見對“仙人”的敬畏,是深入到骨子裏了。幾個村長散開,就各自被自己的村人團團圍住。好消息這才傳播開來

    “啥妖物作祟”

    “我就說這旱得邪性果然”

    “已經有仙師去除妖了謝天謝地”

    回去的路上,楊五妮兒依舊是坐在她爹的獨輪車上,仰頭望着湛藍的天空。碧空高遠,連朵雲都沒有。修仙者早沒了蹤跡

    “爹,什麼叫一竅不通”她忽然問。

    她爹答道:“就是沒有仙緣,修不得仙。”他有些失望,但其實也沒有太失望。仙人們幾年纔來一次,每次也就能挑中兩三個幸運兒。他們對這事雖然狂熱,內心裏卻其實並沒有抱太大的期望。楊五妮兒的問題,他也就只能解答到這裏,她追問到底什麼是仙緣,他也就回答不上來了。

    同路的村人倒是驚奇的道:“五妮兒口齒挺清楚,看起來不傻啊”

    其實楊五妮兒經過堅持不懈的鍛鍊,現在她的身體靈巧度已經與普通的孩子無異了。只是她素來沉默,不愛說話,也從不與村裏的孩童一起玩耍。偶爾出門,孩童們在她身後起鬨,大人們用憐憫的目光看她,她都熟視無睹。這樣的表現,反而加深了村人心裏楊家五妮兒“傻”的印象。

    回到家,楊五妮兒倒頭就睡。因着白日裏仙人撫頂,旁的孩子都無事,就她倒地了,她娘頗有些害怕。她爹倒是不怕,道:“仙人都說了無事”

    楊五妮兒便一覺睡到死。她爹孃看了幾次,見她呼吸平緩,確實熟睡的樣子,便再沒再叫她。

    睡夢中,腦中那一層阻隔了她的認知和記憶的屏障出現了蛛網般的裂紋,鬆動,破碎,數不清的記憶潮水般的涌來楊五妮兒陡然驚起她渾身是汗,兩手緊緊的抓住粗布的被面,急促的喘息。待呼吸平靜下來,她才擡起頭打量四周。低矮昏暗的房屋,粗糲的棉被,土坯和磚石混合砌成的土炕她伸出手,看着自己小小的手掌。

    是的,她想起來了她已經不再是一個貴婦人,她現在是這貧窮山村裏的一個小村姑,她現在是楊五妮兒了

    她掀開被子,穿上鞋,推開門。外面堂屋裏,一家人圍坐,正準備開飯。聞聲,全都轉過頭來。因飢餓而消瘦得顴骨凸起的女人喜道:“你醒了可嚇死我了從昨個下晌一直睡到現在餓了沒快來喫飯”

    楊五妮兒沒有迴應她。她的目光掃過每一個人,每一張帶着菜色的、消瘦的臉。熟悉,又陌生。他們是她的家人。她的目光前所有未有的清明,隱隱帶着某種威壓,讓原本熟悉她的家人都感到莫名的緊張。

    楊五妮兒視線掃過一遍,一言不發的向外走去。跨出門檻,正當午的晴空,從昏暗的茅屋到刺目的驕陽之下,她有了片刻的暈眩。她手掌擋住陽光,向上看去。天空高遠通透,一望無垠。這是一個有修仙者存在的世界,這不是她的世界她,是怎麼來到這裏的

    啊想起來了啊

    爲了保護平民們撤退,她孤身一人帶着空空的船隊,以自己爲餌,引走了異形。鋪天蓋地,層層裹裹。鋼鐵的飛船被啃食出巨洞。在孤立無援的宇宙中,她曾經以爲足夠的保命手段全都耗盡了。最後的最後,在確定再無生路的時候,爲了不被寄生,她把最後一顆子彈留給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