衝羽說他的飛舟日行萬里, 馬不停蹄的飛了一個多月, 照他的說法,這長天宗與她出生的山村,就得相隔三四十萬裏。楊五覺得不太靠譜,估量着着所謂的“萬里”大概就是個虛數而已。但這片大陸着實廣闊,這是她親眼所見的, 無需置疑。兩處相隔如此遙遠的地方, 氣候不同,也是正常。幸而飛舟上也是溫暖如春,她穿的衣衫倒也正好。
山上的路很整齊, 是大塊的石板鋪就的。蘇蓉走路很快,腳下生風。單看她現在走路的樣子,很難想象她每次出現在她家道君面前時,都能走得嫋嫋娜娜的。幸好最近一年多,楊五都在刻苦的鍛鍊身體,託衝禹的福, 她也不再是人小腿短的小女娃,修長的腿邁開, 倒也能跟上蘇蓉的速度。
但也不難感受到, 前面這位煉陽峯主的侍女, 顯然是沒打算體諒一個凡女的體力的。反倒是回頭看她能跟上,皮膚白皙的侍女還蹙了蹙眉。
“下面這些房子,你自己選一間。”
楊五向下看去,能看到一棟棟房屋高低錯落的分佈在山麓。有木屋,有竹舍,也有磚瓦房,都是獨門獨院,相互之間離着頗遠的距離。從上往下看,稀稀落落的有一二十間,由石板鋪就的小路相連。
“隨便挑一間就行了。外面模樣不同,裏面其實都差不多。”蘇蓉催促道。
楊五眼睛掃了一遍,“那間吧。”她選了一間竹舍。
蘇蓉便帶她下去,很快就走到竹舍前。稀疏的竹籬笆,透着幾分隨意的灑脫。吊腳房,離地有膝蓋高,房中桌椅箱櫃、牀榻浴盆馬桶都是齊全的,只是許久無人居住,落了厚厚的灰塵。這都沒關係,淨房裏也有冷熱銅水管,足夠她驚喜了。
“砰砰”幾聲,幾隻箱子沉沉的落地。正是原來衝禹飛舟上,她房中的那些箱籠。
“這是真人留下的,你的行李。我還有事要忙,你自己收拾一下,有事再找我。”蘇蓉四下打量着,就準備擡腿離去。
“現在就有事。”楊五攔下了她,微笑道,“你會不會清淨訣會的話麻煩幫個忙,這裏灰塵太厚了,我自己忙一天不見得能收拾完。”
清淨訣誰不會啊,那是引氣入體之後首先要學的法術。不說她,連宗門裏那些剛剛開始煉氣的童兒都使得熟練。蘇蓉便實在說不出“我不會”這樣的話來,不情不願的捏了個訣。彷彿清風拂過,原本積塵甚厚的房間裏剎時變得一塵不染。
楊五脣角勾起,又一次攔住了準備擡腳就走的蘇蓉:“還要麻煩你,馬桶和浴盆,我想都換成新的。我的行李中也沒有被褥牀品,都要麻煩你幫忙準備。”
對這個新來的楊姬這麼熟練的支使她,蘇蓉心底很有幾分不快。但她還沒摸清楊五的底兒,也不敢貿然發作。微感不耐的說:“知道了,待會我會安排人來,你跟他說就行了。”
楊五得了承諾,讓出路,微笑道:“那麻煩你了,你忙你的去吧。”
都被稱作“姬”了,不是姬妾就是爐鼎,可謂是身份低賤。可不知爲何,蘇蓉卻從楊五的微笑中感受到一種矜持的、高貴的姿態。有那麼一瞬,她竟然被她平靜眉目和淡然微笑中流露出來的氣韻壓制住了。真是見鬼
大概這個楊姬在凡人國度裏有着什麼高貴的出身吧,蘇蓉猜測。那又怎麼樣呢,一腳踏入宗門,從此只論資質、修爲、道法。外門弟子中,公主皇子出身的也不是沒有,照樣要領一份執役,給內門弟子跑腿打雜。
她壓住心底不快,問道:“倒是還沒問你,你是開了幾竅有五竅嗎”
楊五沒有迴避,誠實答道:“不,我一竅不通。”
蘇蓉板着臉:“別逗我,我認真的。”
楊五卻道:“我也是認真的。”
蘇蓉愕然。仔細看楊五的表情,才相信她是認真的。“一竅不通那你怎麼作爐鼎”她訝道。
“所以”楊五的手拂過屋中桌椅,擡起眼眸,“誰說我是爐鼎了”
蘇蓉一呆。無論衝禹還是衝昕,倒真沒人說過楊五是爐鼎。但他們叫她楊姬,蘇蓉就自然而然的想當然了。
“那你是來給道君做妾的”蘇蓉無比糾結,“可你一竅不通,不能
修行,那就是凡人啊。宗門裏還沒聽說過哪位師伯師兄身邊有凡人姬妾的。何況你這麼黑”
又來了。看着蘇蓉眼神有點呆滯,雖然不知道她在想什麼,也能感覺到這姑娘腦子裏在跑馬了。楊五捏捏眉心。關於她膚色的問題,這個純粹是審美的差異,她自己就覺得很好看。
她“咳”了一聲,提醒道:“你不是忙嗎去做你的事吧,我就不耽擱你了。”
蘇蓉回過神來,看了楊五一眼,心情複雜。
衝禹真人出去一趟,給道君收了個妾回來。可他怎麼這麼眼瘸呢要是這種黑不溜秋的凡女都能,那她
蘇蓉咬咬嘴脣。她倒還沒昏頭,心裏是知道不管怎麼樣,道君是沒可能看上自己的。於是她就糾結在了“爲什麼我不能黑不溜秋的凡女卻能”這樣的問題上。忿忿的瞪了楊五幾眼,氣呼呼的走了。
楊五站在門口,微笑提醒:“我要的東西請別忘了。”
看着蘇蓉走遠了,她才細細打量起她這新住處來。
剛纔在坡上她就瞧見這處院子雅緻,一眼就喜歡上了。此刻細看,柴扉半掩,院中角落裏稀疏的幾竿竹子,雖然根本不能跟衝昕洞府裏碧水潭中那一叢碧綠如玉的翠竹相比,但在這小院中婷婷搖曳,看着也清新喜人。院中的土地有隱約能看出以前修整過的痕跡,有點像小塊的田地,不知道種下的是什麼,有些荒蕪了,有些卻瘋長。此地不知要停留多久,等她日後好好收拾收拾這小院。
竹舍結構簡單,算起來,是四間半房。正房進門有桌椅,裏間有牀榻衣櫃,窗邊還有梳妝檯,只是上面的銅鏡不知道多久沒用過,生了綠鏽。蘇蓉一個清淨咒也去了那層鏽,但久不打磨,模糊得根本看不清人影。臥室向裏還有半個梢間,裏面有浴盆馬桶,卻是淨房了。和臥室對稱的,正房的另一側的裏間,有書架書桌,一看便是書房的樣子。
按照房屋的結構,正房的兩側還有廂房。臨着臥室一邊的,是間整齊的廂房。裏面沒有桌椅,只有幾排竹子製成的架子,不過上面都是空蕩蕩的,看着像是存放物品的倉庫。靠近書房這一側的,是個敞軒,有頂有柱,卻沒有牆。楊五一看就喜歡上了,尋思着這位置放張躺椅正好。
她站在廊廡下,看着其實有點荒的小院,忽然悵然。
一棟帶着小院的獨棟小房,不就是她年輕時的夢想嗎
她其實從不是什麼有野心的人。很小的時候父母就意外亡故了,她跟着祖父和叔叔嬸嬸一起生活。一家人平靜和美。她雖然意外的獲得了能與其他世界進行商品交易的交易器,卻也並沒被激發出什麼野心。她後來之所以會離開母星獨自闖蕩,到處尋找可以交易的商品,是因爲那交易器除了交易功能之外,還能強化系統宿主的基因。
身爲一個武者,她熱愛家傳的武道,更熱愛身體不斷變得更強的感覺。但,她的野心也就僅止於此了。她的年紀漸漸大了,家人開始催促她。作爲一個年輕姑娘,她自己也對戀愛、婚姻有些幻想。一座帶小院的獨棟小房,一個愛自己的男人,兩三個孩子都在她的幻想中悄悄勾勒。她以爲她是可以過上這樣的生活的。
誰知道人生怎麼就會那樣峯迴路轉,跌宕起伏呢
那個可以一言就決定她母星生死的男人,發現了她基因的特別。他想要這優秀的基因,換言之,他想讓她給她生一個優秀的繼承人。所以,他決定娶她爲妻。她都已經說服了家人,做好了逃跑的準備。母星的最高領導人,那位頭髮斑白的老者,卻在她面前深深的彎下腰去,懇求她去做那個人的妻子,懇求她爲那個人生一個帶有她母星血統的孩子。
一個人的幸福和一個星球的未來,孰重孰輕
連她的家人都迷茫了。
她的母星被那男人的家族佔領已經有幾十年了,在嚴厲的殖民政策下,既無技術又無資源的星球,前途一片慘淡。種族的未來沒有希望。當那位老者向她展示那些絕密檔案,她才知道母星被佔領之後的這幾十年,有多少同胞爲了種族的未來,前赴後繼,英勇犧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