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喻穿着錦衣皮靴,小心翼翼地避開穢物。不是他矯情,而是慶王府估計也買不起新衣服了,能不弄髒儘量不弄髒。
馮二筆心疼自家世子,不禁嘀咕道:“殿下何需親自去?把他們叫出來不就行了?”
楊繼安耳聰,聞言有些懊惱自己考慮不周,轉過身:“我去叫他們!”
看着不遠處的巷尾,樓喻搖搖頭,“一起去。”
來都來了,沒必要半途而廢。
他對楊繼安口中的那位夫子挺感興趣。
逃難大多是一家幾口或同鄉人結伴而行,楊繼安卻跟着學堂夫子一起,且聽他話裏的意思,他還有其他小夥伴。
巷尾有處破敗的小院,牆壁四分五裂,屋頂整個坍塌下來,木頭橫七豎八,亂得一團糟。
角落裏鋪着薄薄的枯草,幾個半大孩子圍在一人身邊,聽到腳步聲,全都瞪大眼睛看過來。
被一羣瘦脫了相的孩子盯着,樓喻心縱使再硬,也沒法不動搖。
這些孩子衣不蔽體,凍得緊挨着彼此,一個個頭大身體小,眼睛極爲突出。
馮二筆嚇得往後退了小半步。
小孩們圍着的那個人躺在地上,一動不動。
楊繼安連忙上前,對幾個小夥伴介紹:“這是方纔給我錢的好心人!”
小夥伴們聞言,警惕的眼神瞬間淡了幾分,紛紛露出感激之情。
見他們不排斥,樓喻才上前幾步,看向躺在地上的人。
好年輕!
楊繼安又向樓喻解釋:“夫子生病了,我是想多討些錢給夫子治病的。”
樓喻想起來,書中楊將軍確實提過兒時夫子,不過那夫子很早就因病去世,楊將軍絕望無助之下,把自己給賣了,淪爲奴僕。
眼前的楊繼安矮矮瘦瘦,那雙黑溜溜的大眼睛裏藏着幾分希冀,還有唯恐希望落空的忐忑。
這孩子願意將他引過來,也抱了幾分求救的心思吧?
樓喻不是鐵石心腸,無法眼睜睜看着一個人死去,便道:“我可以幫你夫子治病。”
所有孩子眼睛大亮,直勾勾地盯着樓喻。
樓喻頂着壓力道:“但我需要你替我做一件事。”
“恩人儘管吩咐!”楊繼安興奮點頭。
樓喻將他引到角落,壓低聲音吩咐他幾句,不叫其他人聽見。
楊繼安本來還以爲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事,聽完後才愣愣瞧着樓喻,這種小事完全不需要他們做啊!
恩人就是好心!
樓喻想了想,掏出一張巾帕給他,“三日後,你憑此信物去慶王府尋我。”
楊繼安:!!!
慶王府!
他年紀雖小,卻非無知,慶王府裏面住着誰毋庸置疑!
面前的巾帕潔白如雪,帕角繡了一個醒目的標誌,和他伸出去的手相比,簡直天壤之別,一瞬間,他竟起了退縮之意。
樓喻強硬塞給他,“沒有信物,門房不會讓你進的。你到時說奉世子之命就行。”
楊繼安小心翼翼捧着巾帕,生怕玷污了,小臉堅定道:“殿下,我記住了。”
馮二筆站在不遠處,看着自家主子避開自己,跟一個小乞丐說悄悄話,心裏面有些失落。
樓喻:“給他五兩銀子。”
馮二筆:?
憑什麼!五兩!不是五文!這小乞丐到底拿什麼蠱惑了殿下!
他猶豫着沒動。
樓喻睨着他,“沒帶?”
馮二筆只好苦巴巴地掏了五兩銀子給楊繼安。
“先給你夫子治病,”樓喻不再廢話,“三日後見。”
他沒有在這多待,轉身離開。
楊繼安一手捧着帕子,一手捏着銀子,目送樓喻的身影消失在巷口。
其他孩子一擁而上,嘰嘰喳喳地問他。
楊繼安不禁露出一絲笑容,對他們道:“恩人給了我一些錢,咱們可以給夫子請大夫了!”
孩子們頓時歡呼雀躍,破敗的小院裏瀰漫着喜悅。
回府的馬車上,馮二筆見樓喻心情不錯,好奇問:“殿下,您讓那個小乞丐做什麼事給五兩銀子?”
他想說他也能做啊!
樓喻懶懶散散道:“一點小事。”
馮二筆嘀咕:“殿下爲何看重那個小乞丐?”
“你覺得他們住的地方怎麼樣?”樓喻反問。
馮二筆脫口而出:“不怎麼樣。”
牆倒頂塌,根本就沒法住人。估計那個破院子沒人要,才便宜了那羣小乞丐。
樓喻又問:“對乞丐來說呢?”
“那自然比睡在大街上或橋洞底下好。”馮二筆不假思索道。
樓喻點點頭,“既然那個院子住着好,爲什麼一羣吉州府來的小孩子能穩穩佔着?”
不管是從地域還是從年齡來說,楊繼安等人都是弱勢羣體,本地的乞丐以及外地來的強勢的乞丐,都能輕易將他們趕出院子,憑什麼他們還能住在那裏?
馮二筆不傻,樓喻稍一提點,他就反應過來,“真有那麼厲害?”
樓喻:“我也不知道。”
回府後,樓喻換上一張不悅的臉,三分委屈四分憤怒地朝着主院衝去,嚇得沿途奴僕紛紛退避三舍。
慶王妃正在院中耍刀,鋥亮的長刀揮得虎虎生風,襯得她的腰身越發纖細勁瘦。
算起來,她也才三十出頭,在現代還很年輕,如今卻已經是十幾歲孩子的娘了。
女人英氣的眉目和颯爽的氣質,逐漸與記憶中的母親重疊,樓喻不禁紅了眼眶。
自穿進這本書裏,一想到眼前的亂世,一想到日後的結局,他就生出強烈的不安感,讓他承受着從來沒有體會過的沉重壓力。
稍有不慎,就有性命之危。
昨晚大半宿沒睡,樓喻一直思考着破解之策,沉甸甸的危機感,在他今日出門一趟後愈加濃重,差點壓得他喘不過氣。
他在現代只是個散漫度日的富二代,身上剮蹭了一下都得心疼半天。
陡然穿越到人生地不熟的大盛,心裏慌得不行。
這種慌亂在見到親媽那張臉後,瞬間化爲委屈。
“雪奴來了。”慶王妃收起長刀,一臉慈愛地看着樓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