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玉笙悄悄看一眼樓喻的神色,心道還是楊相明白陛下的心思。
陛下肯定希望定國公早日返京。
遂出列道:“陛下,臣以爲,留下烏帖木和阿巴魯倒並非壞事。”
樓喻笑問:“爲何?”
“北境族羣有很多,阿骨突部不過是其中最強大的一支,滅了這一支,還會有其他族羣成長壯大,北境的敵人是滅不完的。”
這種情況下,還不如留下烏帖木和阿巴魯,讓他們兩個先在漠北斗上一斗。
而且,完全滅敵對大盛並非善事。
有潛在的敵人在,方能居安思危,否則未來的大盛很容易沉浸在紙醉金迷中,忘記如何磨礪自身。
便如範玉笙所言,滅了烏帖木,還會有其他烏帖木出現,深入漠北反而會造成盛軍的損失,何不放他們一馬?
樓喻笑意更深:“楊先生和範愛卿言之有理。傳令下去,召定國公返京,着楊繼安先派兵於王庭附近巡察駐守,等待朝廷指令。”
要如何管理北部的草原和牧民,他還得好好籌劃。
好不容易打下來的,總不能棄之不顧。
朝廷詔令抵達北疆,霍延與楊繼安進行交接後,立刻率兵趕回京城。
大軍返回京城時,已是初冬。
樓喻親率百官於承天門外迎接。
微寒的風拂在臉上,彷彿軟刀子割在肉上,有些刺痛。
但心裏是火熱的。
霍延春天出發,冬天纔回京,兩人已經有將近一年沒見過面了。
金輪普照,碧空萬里。
霍延一襲銀甲,率親衛策馬奔至承天門外,一眼就看到了樓喻。
瘦了。
他連忙下馬,摘下頭盔,急步至樓喻面前,當着百官的面就要半跪下去,卻被樓喻伸手攔住。
“霍愛卿力破北蠻,護我山河,當爲我大盛的英雄!”他笑容輕淺,眸中盈滿喜悅,“霍愛卿一路奔波,不妨先入府洗去風塵,待明日再入宮參加慶功宴。”
自己的人,當然得自己心疼了。
其餘大臣心道:定國公此次立下大功,只怕封無可封了,陛下鐵定頭疼着呢。
霍延俊眸凝視樓喻,卻道:“微臣不辛苦,陛下,微臣想盡快將北境之事呈報給您。”
衆人:定國公你是不是傻,陛下給你這般榮寵你接着就是了,幹啥還非得忤逆陛下?
樓喻眼底笑意愈濃。
“好,那霍愛卿便隨朕入勤政殿,詳細彙報北境的情況。”
兩人徑自入宮,留下一羣人面面相覷。
薛齊小聲問範玉笙:“範相,咱們該如何?”
範玉笙嘆笑:“還能如何?自然是回衙辦事。”
衆人滿腹心事去上衙,並不知樓喻和霍延沒去勤政殿,反而去了養心殿。
偏殿的浴池和乾淨的衣物早已備好。
霍延雖然想立刻將人攬入懷中以解相思之苦,可思及身上髒污,不願褻瀆了心上人,遂匆忙趕去偏殿梳洗沐浴。
氤氳水霧中,樓喻行至池邊。
“阿喻,此處溼悶,你快出去。”
樓喻眯起眼,板着臉道:“別遮了,我看到你身上的新疤了。”
“就一點小傷,早好了,你別擔心。”霍延溫聲安撫道,“連血都沒流多少。”
樓喻自然不信他的話,但此時多說無益,便道:“我替你擦背罷。”
“不必,我自己可以。”
霍延連忙拒絕,他家阿喻的手可不能做這些粗活。
男人窩在水裏,模樣可憐巴巴,樓喻見狀只好放棄,轉身回到養心殿。
片刻後,霍延穿着寬鬆的袍服,半溼着頭髮入殿。
樓喻指着椅子道:“坐下。”
霍延依言坐下,便見樓喻手拿幹棉布至他身後。
“我已經擦過了。”
樓喻撩起他的墨發,用棉布一點一點細細地擦拭,垂眸道:“還溼着,現在是冬天,小心受寒。”
霍延摩挲着無名指上的玉戒,心中不斷泛出甜意。
結束戰爭後,他便重新戴回手上了。
兩人一坐一立,一靜一動,都沒有開口說話,但彼此之間卻涌動着無言的溫馨。
擦完頭髮,樓喻又取來藥膏,沉聲吩咐道:“去榻上,我給你上藥。”
“傷都好了,不用上藥。”霍延柔聲道,“我知你心疼我,可我也心疼你。”
打仗不容易,處理政務也不容易。
“讓你去就去,別廢話。”樓喻皺起眉頭。
霍延哪還敢“忤逆”他,只好躺到一旁的軟榻上。
衣服卻依舊緊緊裹在身上。
樓喻立在榻旁,冷着臉道:“掀開我看看。”
霍延暗歎一聲,解開衣襟。
小麥色的肌理上,大大小小的疤痕交錯重疊,其中一道新疤橫亙腰際,還泛着淡淡的粉。
樓喻面色更沉:“怎麼弄的?”
“戰場刀劍無眼,打仗難免會受些傷,這都是些皮肉傷,不礙事。”霍延急忙解釋。
他說的是實話,確實只是皮肉傷。
是爲了救人不小心弄出來的。
樓喻便不再問,伸手用藥膏替他塗抹傷疤,低聲道:“這藥有祛疤之效,每日沐完浴都得塗。”
“好。”霍延笑着迴應。
樓喻對上他溫柔的目光,不自覺地抿抿脣,才道:“我不是嫌棄它們不好看,我只是不想每次看到都心疼。”
“我知道。”霍延低啞着嗓音道。
須臾,藥膏抹好,樓喻將藥放在矮几上,又替霍延繫上衣袍,翻身上榻,與他擁在一起。
他伸手觸上霍延的額鬢,目光從眉毛一直流連至下頜。
“黑了,糙了,也瘦了。”
霍延逮住他的手,放在脣邊親吻。
“嗯,看來我要回去保養幾日,才能來見阿喻了。”
樓喻在他頰邊親了一下,聲線低柔道:“可還是最英俊的那個。”
讚美的話彷彿最易燃的導火線,歘地一下燒斷霍延所剩不多的理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