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聽見了海浪的聲音。
齊贊吞城（Tzitzantun）距離北方海岸仍有十幾公里的距離，但莫每時每刻，都能感受到海洋。
不需要真實的聲音，他便能真真切切地在心中體會到海鷗的鳴叫，體會到一波波海浪的互相推攘，以及最前方的浪水衝上沙灘而又退去的沙沙聲。
這一定是神明與自己同在標誌。
如今莫光明正大地居住在齊贊吞城，家族的重要領地之一，莫感到很是安心，安心的感覺可能甚於居住在雨林深處的特科城的時候。
畢竟他不必再擔心會被什麼敵對勢力尋覓，反而可以大大方方地說：
我就在這裏，阿金切爾（AhKinChel）城邦就在這裏。儘管來吧。
要說的對象，如今顯然只有科科姆家那個狂妄的小子。
當時莫被蕭爾抓到伊薩瑪爾去，被迫違心地向其效忠，甚至不得不簽下血契，莫深感恥辱的同時，也幾近絕望。
但他知道這種通過暴力手段強迫簽訂的血契並不會得到諸神的認可，他曾向雷神“一足”祈禱過，因而他確信這一點。
蕭爾那小子以爲通過血契就能逼迫他效忠，實在好笑，蕭爾將“統一北方”的重任交給自己，就更是令他暗暗狂喜，並且不忘在心中將蕭爾嘲笑一番。
哪有人會命令屬下攻打屬下自己的家族的？這不就是在逼人謀反嗎？
當然，諾卡巴太過珍視自己唯一的兒子，既然納翁那個毛都沒長齊的小孩被關押在伊薩瑪爾，大概諾卡巴定會用心完成蕭爾的任務，這讓莫感到無奈。
不過事到如今，最重要的是保全自己的家族，保證自己的獨立。
別人的事，管他呢。
莫在特科城時讓兩位弟弟分別去到齊贊吞城和恰瓦卡城，果然起到了成效：
特科城被毀滅了以後，自己也得以來到齊贊吞城，收回本應屬於自己的權威。
儘管他能看得出來弟弟滿臉的不樂意，但北方的領民們又有誰不愛戴祭司王莫·切爾的呢？
前不久，他便終於在齊贊吞城，面對着海洋，宣告着阿金切爾城邦的建立。
真人的位置自是由他擔當，並且得到了特瑪什（Temax）、布克佐茨（Buctzotz）、齊蘭（Tzilam）三座城市和約拜因（Yobain）、坎薩卡卜（Cansahcab）、西南切（Sinanche）等小鎮的效忠——這些城鎮可合稱爲“北方六鎮”——一時實力大增。
瑪雅半島北海岸的武士們在他手下匯聚起來，諸多平民也積極響應號召應徵入伍，而奇金切爾那邊也已經答應了會派兵協助莫抵禦蕭爾的可能進攻。
如今他手下的總兵力已經達到了一支萬人團的級別。
這一個月來，他積極地調動人口和物資，收集糧草，堅壁清野，可能首當其衝的特瑪什城很快被改建成一座堅城，蕭爾想要正面硬碰硬地啃下阿金切爾，必會發現啃着了堅硬的岩石。
當然了，從蕭爾智取特科城的經歷來看，蕭爾是非常愛動腦子的人。
蕭爾很快會發現若是正面作戰，雙方几乎是勢均力敵，而休家始終對索圖塔城虎視眈眈，因而蕭爾必不會打這種沒把握的仗。
智鬥，可能纔是莫接下來會面對的挑戰。
但要論智慧，他也不是謙虛，他的確認爲自己不會輸給任何人。
莫站起身，取了一枝筆，一張紙，沾了墨水，試圖在神明的關照下記錄自己的想法。
當然，他不能否認自己是想念她的，但他不會因她被軟禁在伊薩瑪爾就向蕭爾服軟。
即使蕭爾真的要對納茉什不利，莫也只能爲她默哀，他相信妻子定會明白自己的苦衷，願意爲他做出犧牲。
因而蕭爾以爲將納茉什扣下就能控制他，那實在是大錯特錯。
其次，通過上次特科的經歷，莫知道蕭爾一定會進一步提升對情報戰的重視。
來到齊贊吞之後，莫對鹽商的控制力度也在進一步加大，若是聯合奇金切爾城邦他甚至可以切斷海鹽的供應，使整個瑪雅半島陷入危機。
但他沒必要這麼做——這麼做只能引起其他所有家族的共怒，很可能引發整個瑪雅半島對切爾家族的圍攻。
通過鹽商獲取情報和進行祕密行動，能夠讓他暗中獲得更大的優勢。
兼做間諜的鹽商每一位都是莫親手培養的，儘管上次誘敵深入的計劃最終失敗，但既是計劃全部執行到位了，便也證明了鹽商們的忠誠與可靠。
現在，他給鹽商們下達了新的命令：
放出多則假消息，一則聲稱莫已經投靠去了東北方的恰瓦卡城，一則聲稱莫通過海路逃離了瑪雅半島，再一則聲稱莫在雨林深處再次建立了一座祕密城市。
通過這樣的手段，蕭爾必定被迷惑，從而無法知道他到底坐鎮在哪。
即使蕭爾猜到了他就在北方，也無法判斷特瑪什、布克佐茨、齊蘭和齊贊吞哪一座纔是他的都城。
這樣一來，必能拖住蕭爾北上的步伐。
第二道命令，則是挖出各地可能效忠於科科姆家的細作，一旦發現，必須想盡辦法迅速暗殺。
在草稿紙上寫到這裏時，莫頓了一頓。
的確，這很殘酷，但這是必要的手段，他會讓蕭爾的手下知道爲蕭爾做這種地下工作不值得，這樣一來，便不會再有人願意爲蕭爾賣命。
莫滿意地點了點頭，在紙上寫了幾個無人能懂的符號。
關於第三點要做的，莫聽着心中的海浪聲，快速地思考着。
通過情報網絡，莫知道蕭爾積極地拉起外交網絡，攻打伊維特家、佩契家和他們切爾家的目的都是爲了收服這幾大領主家族，而另一邊則努力維持着與庫普爾家以及科契瓦赫家的良好關係。
這些關係從來不會緊密到無懈可擊。
前些天他就知道蕭爾親自帶隊，緊急去往庫普爾家的波波拉城，又急忙離開——這是阿金切爾的鹽商從庫普爾家的中心城市薩基城獲知的。
蕭爾忽然殺向庫普爾家又忽然離開，肯定有着什麼重要的原因。
等到進一步瞭解到更深入的信息之後，他或許可以利用這一點，使得蕭爾進一步受到東面的牽制。
這樣一來，蕭爾的西南面、東面和北面都是敵人，定無法再分出力量來攻打阿金切爾，切爾家族的未來便真正地有了保障。
他想，這樣的格局，很可能也是舒潘等發動政變的人所期望的。
現在他可以理解舒潘了。
在草稿紙上寫下“庫普爾”這個名字之後，莫走到火盆邊上，將紙扔進火裏。
這張可憐的紙很快燒得發黑，最終化爲灰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