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近五旬、頭髮已經有些灰白的城邦真人，亞巴爾·坎（AhAbalKaan），佇立在神廟高處，凝視着雨木海灣，以欣慰的目光，歡迎着正向海岸靠近的商船隊伍。
這片雨木海灣是一片相當內收的海灣，其東部有一條長長的障壁島從北面的陸地一直向南延伸了足足有十六路卜（luub）之遠，因而出入這片海灣，或是要經過海灣南面的口子，又或是通過障壁島中段的什卡拉克（Xcalak）斷口。
這道長長的障壁半島宛若天賜，作爲一道天然的柵牆，將所有可能的狂風駭浪擋在外頭，使雨木海灣在絕大多數日子裏相當平靜——除了颶風吹襲而來的日子。
亞巴爾聽說那個瑪雅半島的至高領主蕭爾·科科姆發明了一套新的計量單位，取代了瑪雅人傳統使用的單位，亞巴爾覺得很是可笑。
納卜（naab，約20公分）、撒卜（saab，約65公分）、路卜（luub，約4公里），這些是瑪雅人傳承多年的計量單位，由諸神啓示予先祖，再由先祖一代代傳承至今，使用多年，未有問題。
更不必說瑪雅許多聰慧賢明的祭司與工匠利用這些計量單位，精妙地建造神廟、天文臺、壁環球場等建築，使其長、寬、高、角度與日月星象、季節變遷完美契合，充分說明了這些瑪雅傳統來自於自然，來自於上神等智慧神明。
而那蕭爾卻憑藉自己的威權，使用自己發明的所謂公分、公尺、公里，並影響至瑪雅帝國的不少重要人士，想必不久之後，必會造成混亂。
亞巴爾慶幸着雨木城依然保持着獨立，三年多前他從瑪雅潘聯盟脫離並自立真人，劃地建邦，可謂明智。
眼前的獨木舟船隊逐漸靠岸，一片柔軟的白沙將歡迎着這隊商船，而亞巴爾手下的書臣也將率人前去收取路費，並引導他們到城內住宿或做買賣。
每一筆過路費並不多，可以使用可可豆支付，也可以使用等價的實物支付，對於大多數出海掙錢的商船隊來說，都是輕易承擔得起的。
雨木城有着上天眷顧的絕佳位置，來往商旅絡繹不絕，每筆路費積少成多，這三年多來已經爲坎家族積累了龐大的財富。
由於許多商團選擇使用實物支付，雨木城掌握了不少奇珍異寶，若是坎家族無意收藏使用，賣給別的商團，則又能賺上一筆。
這便不難解釋爲什麼他們這個古老而光榮的家族能夠在此過上錦衣玉食的奢靡生活。
坎家族的古老傳承，向來是亞巴爾親族以及雨木城的驕傲。
根據傳說，坎家族早在許多年以前，就曾在內陸建立過多座城邦，其中一座正是以“蛇”（Kaan）爲名，發音爲“坎”，傳說認爲，這座“蛇城”在當時乃是整個瑪雅半島的不二霸主。
只是後來，蛇城歷經衰敗，托爾特克人東征，瑪雅潘聯盟建立，坎家族只好以雨木城領主的地位加入了聯盟，但長期保持着高度的自治。
前些年，科科姆家族的家主、時任瑪雅潘聯盟盟主伊坦·坎布爾竟意欲加強對地方的管控，這令坎家族相當厭惡，瑪雅潘事變發生以後，坎家便索性自立真人。
唯一讓坎家族頭疼的事，便是北方不遠處那座鹽湖湖畔的圍蘆城（巴卡拉爾）處處與自己作對，兩座城邦時有摩擦，從平幡城（瑪雅潘）以及更西邊來的納瓦商諜到來以後，雙方乾脆聘用這些商諜監視對方，以防暗算。
誰知間諜戰不斷升級，收買、商戰、暗殺，層出不窮。而雨木城佔據着如此重要的位置，以至於被多方勢力滲透，成爲了間諜們施展才能的樂園。
亞巴爾並非不知道城內的形勢，但人多嘴雜、間諜衆多，卻給作爲統治家的坎家帶來了意外的好處——各方間諜時不時透露出情報，使自己不用費力派商諜去遠方挖掘。
利用這些情報與自己的間諜隊伍的暗中活動，雨木城可以不斷調整政策與對策，既鞏固自身，又能收穫更大的利益。
但隨着瑪雅半島的形勢變得明朗，一個統一的帝國得以建立，這一年來坎家也漸漸坐不住了。
尤其是那個年輕而狂妄的至高領主蕭爾·科科姆竟放話以統一瑪雅爲目標，這意味着雨木城乃至於整個東海岸地區，都將會被此小兒盯上。
而要確保雨木城維持獨立、不被侵略，難度已經陡然增大。
去年科科姆與休的驚天大戰當中，據說雙方作戰兵力各在四萬以上，這個規模甚至比雨木城的總人口還要多得多，這讓亞巴爾實在難以想象一旦瑪雅帝國的大軍南下會是怎樣的情景。
向蕭爾投降的想法逐漸蔓延，坎家的親人時不時便會討論起這一問題，這讓亞巴爾愈發焦慮。
直至三四個月前一位伊察人間諜進入王宮，與他暢談一番，才使他終於有了一些抵抗蕭爾的信心——
對方聲稱，佩滕伊察的阿金朔克陛下已經意識到賊人蕭爾對於整個瑪雅地區的巨大威脅，有意與雨木城結爲同盟，共同對抗蕭爾可能發動的侵略。
旱季到來之後，一旦北方發兵南下，巨島城（諾赫佩滕）將會立即派出遠征軍前來協助防禦，其中還會有經驗豐富的將領爲雨木城提供軍事建議，幫助雨木城建立防禦工事。
雨木城自己，也需要利用財富上的優勢尋找僱傭兵來壯大自己的兵力。對方提供了情報——危地馬拉東部的波科姆人，包括波科馬姆（Poqomam）與波科姆奇（Poqomchi）兩部，都受到危地馬拉各部族的排擠，生活艱難，爲求生存，必將願意出賣蠻力。
在那次商談以後，亞巴爾就立即派出自己的兒子乘船去危地馬拉。若是所有計劃完美完成，雨木城擁有了僱傭兵與伊察人的協防軍，以及利用深河建造的防禦工事，這座重鎮必將成爲蕭爾難以啃下的硬骨頭。
更何況亞巴爾還知道蕭爾曾經流落百合城（蘇拉）八年時間，與當地的聖領主烏奇托克陛下及其公子卡萊爾關係深厚，若是蕭爾來攻，亞巴爾完全可以期待百合城出面調停，最終化干戈爲玉帛。
只是這場可能爆發的侵略戰爭依然給亞巴爾帶來了許多顧慮。
畢竟環繞在雨木城周邊的別的城邦，都有可能在戰爭成爲雨木城的敵對城邦——
北邊的圍蘆城早已是雨木城的死敵；
南方的潛鱷城（拉馬奈）曾以低調、中立自居，這幾年來卻與蕭爾關係極爲密切，其商團多次途徑雨木城前往瑪雅半島送去貨品，倒是給雨木城帶來了不少利益；
夾在佩滕伊察與雨木城之間，還有佩滕伊察如今的心頭大患科沃赫人。
是否真的要堅定地抵抗蕭爾，亞巴爾實際上還沒做好最後的心理準備。
畢竟那是一個兵力龐大的帝國。
就在這時，一名亞巴爾信任的奴僕匆匆地爬上神廟。
亞巴爾聽見其動靜，轉過頭來，問道：“怎麼了？”
“陛下，剛剛進城的商團捎來了公子的口信。”
“哦？快講！”
“嗯……公子聲稱，波科姆人的確非常願意受僱作戰，尤其是知道敵人是蕭爾·科科姆，更是躍躍欲試，似乎他們與蕭爾有過什麼仇怨那樣。”
亞巴爾忍不住笑了起來，“沒想到這傢伙得罪人不少。”
“還有……”奴僕繼續說道，“公子說，瞭解到我們豐厚的報酬後，願意參戰的波科姆人規模很大，恐怕在兩千至四千左右，這基本上是波科姆兩部所有青壯，所以他們的領主提出了幾點要求。
“其中一點是他們缺少船隻，要來到我們雨木城的話，還需要陛下您派出船隊去把他們接來。”
“第二點是希望能在取勝以後，您能夠幫助他們舉族北遷，從危地馬拉來到伯利茲定居。”
亞巴爾點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
這兩點要求，可謂是一個壞消息、一個好消息。
壞消息壞在兩千至四千人的規模確實龐大，雨木城需要調動的船隻太多，可能需要分幾批才能運完。
好消息則是，如果波科姆人兩部真的舉族北遷，前來伯利茲投靠於他，這意味着他的勢力將能夠瞬間得到增長！
這批波科姆人在危地馬拉艱難渡日，必然願意聽候調遣，亞巴爾大可以命他們在雨木城周邊開墾土地，種植糧食，充當壯丁。
未曾想，一次搶救式的出使，給亞巴爾帶來了一個百年難遇的發展良機！
如若真的能走到那一步，雨木城將不會只限於自保，而是將會給他的兒子留下一個富強的大邦，甚至對外擴張也將成爲可能，恢復傳說中坎家先祖的蛇城的榮光，或許將會只有這一次的機會！
要是向蕭爾投降，那麼曾經創造過無上光榮的坎家族，就將永久性地成爲牢籠中的鸚鵡。再光鮮亮麗，沒有自由，也沒有任何意義。
亞巴爾下定了決心，嘴角輕輕揚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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