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假扮淨塵上人的霧氣，結合自己前世讀過的網文小說，瞬間想明白前因後果。
自己身處的這片廢墟便是南山寺的前身，在前朝滅佛滅道事件中被毀掉的西江寺的遺址，而眼前這團霧氣，則是經歷那場浩劫僧人的亡魂或者怨念化身。
出於對前朝靈帝的怨恨，亦或是對那場浩劫的執念，這霧氣久久徘徊於此間，遇上了自己，於是假扮成淨塵上人，一步步蠱惑自己，意圖讓自己被並不存在的仇恨矇蔽，做出出格的事情。
‘可惜我毫無修爲，這位，嗯，前朝高僧想太多了。’沈長軒看着那團霧氣，心中閃過萬千思緒。
他明白，這霧氣故意迷惑自己，是誤以爲自己道行高深，若看出自己毫無修爲，下場可想而知。
既如此，就要維持自己的高人形象，把對方嚇退！
他心裏有了決斷，嘴角強行擠出從容的笑容，高聲說道：
“上人，莫要被仇恨迷住了眼！”
那霧氣聞聲翻涌，發出驚駭的聲音：
“你，你怎麼可能從我的迷濛幻境中掙脫出來！不、不可能！”
他這手迷濛幻境已臻至化境，自信普通修仙者無法從中掙脫。
除非，對方修爲遠強過自己。
想到這裏，他突然意識到什麼，霧氣翻騰更加洶涌：
“難道……你已有見微知着之境了！”
‘見微知着？這是某個修仙境界的名字？’沈長軒不置可否，道：
“我是什麼境界，並不重要。
“上人，八百年前的事情早已過去，往日種種，皆成過眼雲煙。執念再重，你的同門也不會回來，你的西江寺也不會恢復如初，何不放下執念，立地成佛！”
霧氣更加驚詫：
“你，你怎麼知道我、我的過往……”
“我當然知道！”沈長軒不給他喘息的機會，斬釘截鐵說道，
“我不但知道這些，我還知道你怨憤那場浩劫，你怨恨前朝靈帝，你以爲你能爲你的宗門、同門復仇雪恨，你想激起我心中的負面情緒，變成你手裏的刀！然而，我豈會着了你的道！
“上人，苦海無涯回頭是岸！”
霧氣被他這方慷慨激昂的話語震得向後退了半丈，內心涌起許多念頭：
‘他將我的前世今生看透了……他修爲之高，絕非我想象的那麼簡單……可是，那是我死去的同門、那是我破滅的宗門……不，我變成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就是爲了復仇……我怎麼放得下！’
霧氣翻涌得愈發厲害，發出尖銳刺耳的聲響，仔細聽去，盡是哭聲喊聲嘶吼聲，與沈長軒剛纔在霧氣佈設的幻境中所聞如出一轍。
顯然內心是陷入深深的掙扎中。
沈長軒見自己一番言語有了效果，當即趁熱打鐵，將上輩子看網文小說學到的詭辯之法拋出：
“你想想，你那些同門師兄弟，願意看見你這樣子嗎？我若是你的師兄弟，希望看見的只是一個佛法無量的高僧，而不是一個被仇恨迷了眼的惡魔！
“醒悟吧！”
這聲音浩浩蕩蕩，連沈長軒本人都有些意外。
那霧氣猛地擴大了數倍，逼近到沈長軒跟前，厲聲道：
“說得輕巧，哪有那麼容易！”
沈長軒直面霧氣，心中慌亂無比，卻仍強作鎮定，道：
“那敢問上人，你要復仇，要向誰復仇？”
“當然是——”那霧氣發出尖銳的聲音，隨即怔住，
“對啊，我，我該向誰復仇？”
他陷入迷茫中，口上喃喃，不知所措。
沈長軒見狀便故作悠然地說道：
“舊朝覆滅，新朝更新；人死燈滅，六道輪迴。你的仇家，早就在不知多少年前遁入輪迴了。你連仇家都沒了，還向誰復仇？”
霧氣聽着沈長軒的講述，心中有無數個念頭閃現，掙扎萬分。
他想到自己變成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皆因復仇的執念，而正如沈長軒所說，他連仇人都沒了，又談何復仇。
可是，八百年的執念，變成怨念化身的痛苦，又豈是說放棄就能放棄的。
他震顫了下，仍不甘心地說道：
“轉世輪迴又如何！老衲就是要把他們的轉世揪出來，日夜折磨……”
他聲音已然不如之前那般激動，沈長軒知自己一頓嘴炮奏效，當即說道：
“以上人現在的狀態，如何辦到？
“敢問上人可有見微知着境？”
他知剛纔這霧氣因誤以爲自己有見微知着境界而震驚，便推測對方絕無此境界的實力，故而如此一說。
他話落，見霧氣遲遲不語，便知自己賭對了，於是繼續說道：
霧氣仍然不語，他知沈長軒所言不虛，更聽出沈長軒話語中隱隱的威脅警示之意。
若自己執意如此，恐怕現在就會被對方打得魂飛魄散！
霧氣頓時有些畏懼和迷茫。
沈長軒便趁熱打鐵，道：
“舍利子！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識，亦復如是！
“上人，放下執念，立地成佛！”
霧氣感到沈長軒話語中蘊含的深厚佛法，再打量此人，只覺其仙氣浩蕩，佛音裊繞，如佛陀降世，不禁深深震動。
他回想前世因果，只覺自己一生苦楚，難以解脫，不禁悲從心來，低聲道：
“我……還有機會嗎？”
‘我怎麼知道……’沈長軒鎮定道：
“有沒有機會，在你，不在我。”
霧氣再次陷入翻騰中，過了一陣之後才緩緩平靜下來，隨後變化成一個長相清秀的僧人：
“仙長所言甚是！是小僧佛法低微，被仇恨迷住了眼，罪過！現在，還請仙長提點！”
沈長軒心知自己已經脫離危險，面色未松，口上說道：
“我以前只讓人放下，今天，我同樣只讓你放下。至於其他，要看你的悟性了。”
霧氣化作的僧人低下頭，沉思片刻，只覺沈長軒所言堪稱至理，身體隨之微微沸騰：
‘仙長說要看我的悟性……難道我真能得脫苦海，立地成佛？’
他面上頓時浮現喜色，道：
“我悟了，多謝仙長指點！
“打擾仙長清修，請仙長責罰！”
沈長軒假裝不在意的模樣，說道：
“責罰就免了，只望你別忘了我今日的提醒。”
“自當謹遵仙長所囑！”霧氣化成的僧人激動說道。
“既然如此，你退下吧。”沈長軒徐徐說道。
“小僧告退。”於是那僧人再次化成一團霧氣，飄向遠處，徹底消失不見。
沈長軒吊在嗓子眼的一顆心落下，下意識要長舒一口氣，旋即想到這霧氣可能還在暗中觀察自己，瞬間芒刺在背，大氣不敢喘一口，仍強裝鎮定，嘴角淡漠的笑容幾乎要僵住。
‘不行，得趕快離開這裏！’他想快步原路返回，又不敢太過匆忙，只能假裝一邊賞景，一邊邁步向外走去。
當真彆扭至極！
走了沒多一會兒，迎面來了個行色匆匆的瘦高僧人。
僧人望見沈長軒，高呼道：
“總算找到仙長了，罪過罪過！”
沈長軒見這僧人面熟，仔細回憶，想起對方是昨日在自家庭院見過的南山寺僧人明遠，趕緊道：
“大師，我們又見面了。”
明遠打量着沈長軒，道：
“是啊，又見面了……仙長誤入我寺禁地，不知見過什麼奇怪的人沒有？你可千萬別信他的話！”
‘原來這裏是南山寺禁地……話說那胖胖的和尚怎麼給我指的路！’沈長軒暗暗吐槽，隨後含笑道：
“是見過一個僧人。”
明遠頓時瞪大眼，道：
“仙長，莫要輕信——”
“呵呵，這點明辨是非的能耐沈某還是有的，大師不用擔心。”沈長軒強裝淡定說道，回想方纔發生的事情，仍覺後怕。
這時，他心中忽生出一分疑惑，那團霧氣所用障眼法應是仙術，自己一介凡人，竟能憑肉眼識破，想來頗爲不可思議。
這是什麼道理？
莫不是穿越後的特殊能力？
沈長軒心中稍定。
那高瘦僧人明遠聽聞沈長軒的話語，倍覺喫驚，隨即明白過來，拍了下自己額頭，道：
“仙長乃是得道高人，識破這‘釋無僧’的妖法自不在話下，是小僧糊塗了。”
‘原來這霧氣真名叫釋無啊。’沈長軒暗暗地想，隨後說道：
“釋無僧之事不過一件插曲，不值一提。嗯，沈某此次前來拜會貴寺淨塵方丈，還請明遠大師引路。”
他是不敢再隨便閒逛，免得又置身危險中。
明遠道：
“仙長且隨小僧來。對了，方丈上人身體不適，正在休養，不便到會客堂會見仙長。此番我們直接去方丈室，還請仙長見諒。”
沈長軒點了下頭，心中卻頗覺驚訝：
‘傷得連走路都不行？是那胡依依修爲太高還是這淨塵上人太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