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黃河驚奇手札 >第十七章:人心如水
    按理說,爺爺那時候被王瞎子治住,那是真的完了。

    可要是真死在那兒了,不就沒我爹什麼事了不是?

    後來據爺爺說,那王瞎子並沒有動手要他命,反而是語氣痛苦,沉痛地說:“大牛子,既然你聽到了,那老瞎子也不用說太多了。你沒猜錯,老瞎子手裏這包是毒藥,可是死在我手裏,對村民來說更好些啊。”

    “什麼屁話!”爺爺被老瞎子的膝蓋頂住了胸口,左手的肘子頂在他的喉嚨上,呼吸不暢憋的他滿臉通紅。

    王瞎子又說:“死我手裏,大傢伙還能留個全屍。要是等那幫傢伙來了,怕是大傢伙連全屍都剩不下,那羣人這種事乾的多了,不會在乎手上再多沾些血的。”

    王瞎子說的很平靜,好像不是在說件很可怕的事,反而是在陳述個事實。可爺爺怎麼能接受他這種話?掙扎着想站起來。

    但在這時候,先前不見了的保家仙女又出現了,就在王瞎子的面前。王瞎子的眼睛一瞪,好像能看見她,又好像看不見,但爺爺感覺他整個身子都繃緊了些。

    “鬼眼王老四,傳說中因爲被殭屍血濺到過眼睛而成了鬼眼。我就覺得你的手段很奇怪,不像道士,更像是憋寶的趕山人。”保家仙女冷淡地開口說道,臉色似乎又蒼白了幾分,“我觀察了你很久,現在看來我還是看走了眼,你不但是憋寶人,還是個土夫子。”

    所謂的土夫子本來指的是湖南長河那塊,挖黃泥土賣錢爲生之人。但後來又被代指爲盜墓賊,也就是倒斗的。

    爺爺就算這時候是被壓着動彈不得,也感到無比喫驚。自個兒原以爲熟悉無比的人,不但有着別樣的身份,而且還是個盜墓的?

    王瞎子看着保家仙女在的方向,眼睛瞪的大大的,沉默不語。保家仙女冷哼一聲說:“你的眼睛看得見鬼,卻看不見我?”

    “能看見一些,也能聽見一些……模糊的一些。”王瞎子睜着眼睛說,然後鬆開了爺爺,自己站起來,顯得很緊繃,“本來我只當你是河裏一個精靈,沒想到你真會當他老趙家的保家仙。”

    “因爲我看出你有些古怪。”保家仙女說着話,一把將爺爺拽了起來,“鮫人骨、屍油燭,這不是一般人會有的東西,也不是那些道士會用的東西。不過我不知道你想幹什麼,觀察了你這麼幾個月纔算摸清楚一些你的事。”

    爺爺咳嗽了幾聲,怒視着王瞎子,還想去拿草叉。但保家仙女制止他說:“你把他打死也沒用,明天他聯繫的那幫子人來了,你怎麼打?”

    “咱村裏人那麼多,怕啥?大不了拼個魚死網破!”爺爺當時還是年輕,熱血上頭就有些容易想當然。

    王瞎子苦笑着搖了搖頭,道:“大牛子,哪怕有一線拼贏的希望,老瞎子也不會出此下策了。你拼,你拿什麼東西拼?拿拳頭跟三八大蓋拼?”

    聽到三八大蓋這詞,爺爺也懵了一下。那年頭,剛解放沒多久,一些地方還有地方勢力、山賊什麼的,手上都有傢伙,槍!

    就算村裏人各個不怕死,但面對槍子兒能怎麼的?

    “你那幫人還有槍?”爺爺聲音有些抖了,心中生起了一股強烈的無力和絕望。王瞎子默默地點了點頭,看了看手上的藥粉,翻手把它們全撒了。

    然後他掏出煙鍋子,點了一鍋子旱菸,吧嗒吧嗒地抽了兩口,火星子在夜色中忽明忽暗,映着清水泉粼粼的波光。

    爺爺呆呆站着,一時間沒法再去思考王瞎子這話是真是假,也沒心思再去衝王瞎子動手。

    要是明天那幫人來了,自個兒怎麼鬥?用草叉子去鬥麼?

    “你們爲什麼想要那隻黃河大鱉?”保家仙女問起。

    王瞎子回答說:“要它,更要的是它頭頂腦袋裏結出來的石頭。”

    “闢水石?”保家仙女忽然眼睛一轉,道:“那豈不是說,只要沒了那大鱉和闢水石,你們殺了這個村的人也沒意義了?”

    “要清理村子裏的人,本來就是爲了要殺人滅口,不讓更多人知道這件事。”王瞎子說,“黃河裏忌諱多,要是我推說長河村民得罪黃河大王,一夜之間人全部填河,再把故事講的繪聲繪色些,讓人相信很容易。那樣知道這件事的人會對大鱉守口如瓶,而不知情的人會對突然變成荒村的長河村敬而遠之。”

    “咋能這樣!這誰能信?這種故事……”爺爺表示不能接受。

    王瞎子狠吸了一口煙,鬍子拉碴的嘴裏呼出一口煙氣,用爺爺此前從未聽過的冰冷語氣說:“故事都是人編的!大牛子,你聽過的故事有不少,可真正的真相有幾個人在意?有誰會真的知道?只要扣上個鬼神的帽子,嘿嘿,有的是人幫你編故事。”

    王瞎子嘿嘿笑了兩聲,笑得很冷,也很無情。爺爺卻知道他說的是真的,遠的不說,就說這黃河大鱉的事。

    早上發生的事,下午隔壁村就有人繪聲繪色的傳,誰誰誰把大鱉宰了喫後腸穿肚爛而亡。

    這種故事以訛傳訛,不知道會有幾個版本。而真相?似乎沒人關心,只要故事精彩,能滿足人的好奇心就夠了。

    真相併沒有那麼重要。

    爺爺感覺遍體生寒,一些曾聽過的故事在腦海中閃過,變得更爲詭異與驚悚。

    王瞎子又吸了一口煙,這時保家仙女說:“我問你,如果把那大鱉放走。如何?”

    王瞎子搖頭:“已經抓上來過一次,他們就能確定那大鱉在哪,而且那大鱉被烏鐵印破了道行,沒法再興風作浪。最多再花些氣力,把它再撈上來一次而已。”

    爺爺心裏有些愕然,那烏鐵印還是自己拿去的。

    但保家仙女似乎已經有了計劃,她說到:“不是這樣把它放回去,只要沒了那塊‘闢水石’,那隻大鱉也就失去了它的價值。”

    “你是說把闢水石藏起來?”王瞎子眼睛先是一瞪,接着又搖頭,“太難了,他們都是憋寶人。而且是個中行家,想在他們面前把闢水石藏起來,連我也做不到。”

    “你做不到,不代表我做不到。”保家仙女忽然揚聲說到,把爺爺和王瞎子的目光都吸引了過去,“我有一個絕對能把闢水石藏起來的地方,但是要幫長河村渡過這次的災難,你小子必須出力。”

    保家仙女指着爺爺說,爺爺當即拍着胸脯說:“沒問題!”

    “而你。”保家仙女眼神灼灼地盯着王瞎子,“你呢?你在長河村苦守十三年,憋寶就是爲了那闢水石。你怎麼想?如果你不能做出決定的話,這個計劃就沒有可行性。”

    很顯然,王瞎子猶豫了,也動搖了,整個人抿着嘴脣不說話,手上的旱菸都掉到了地面上,砸出一串火星。

    “王叔!”爺爺情急地叫了一聲,這是他小時候經常叫王瞎子的稱呼,後來長大了,覺得老瞎子坑蒙拐騙沒個正經,加上眼睛不好,纔開始稱呼他王瞎子。

    聽到他這一聲叫,王瞎子身子一震,神情複雜地看向爺爺,嘴脣抖了抖開口道:“好孩子,牛子,老瞎子不是沒良心的人,你爹的恩、村裏人的恩,老瞎子都記着。你罵的對,我差點當了白眼狼,我不是人!”

    說着,王瞎子用力甩了自己一個耳光,啪的一聲聽得人心裏都是一慌。

    爺爺心裏着急,心說都這節骨眼了,你還搞啥自我反省呢?但他話還沒說,王瞎子就呼出一口氣,神情看上去輕鬆了許多,看向保家仙女說:“我知道該怎麼做,我明天就走。”

    “不,今晚就得走!”保家仙女說的很乾脆,沒有一點兒商量的餘地。

    “可明天是十二月初八……”王瞎子臉上閃過一絲糾結,但僅僅一瞬。沒再多說什麼,他轉頭,深深看了眼爺爺,走了兩步過來道:“大牛子,十幾年,老瞎子一直把你當自個兒的娃看。你也別怪老瞎子臉皮厚,幹我這行的,一輩子下地損了陰德沒了後,那是註定的事。所以你媽讓我收你,我不能收。”

    爺爺聽着一陣愣,張嘴想說什麼,又不知道該說啥。心裏五味雜陳,竟然是十分的酸楚,意識到這個熟悉的老人是真的要離開了。

    “老瞎子也沒別的什麼東西好送你,就給你的那塊玉,你一定要好好收着。千萬不能外露讓人看見,就算是她也不成!”王瞎子說到最後壓低了聲音,眼神飛快地瞥了下身旁的保家仙女。

    說完這些,老瞎子意味深長地拍了拍爺爺的肩膀,然後轉身便走了。

    據爺爺的回憶說,那是他最後一次在村子裏看到王瞎子,他連夜就走了,沒人知道他去了哪兒,就這麼和來時一樣,離開了這生活了十三年的漁村。

    他的背影在夜色中顯得單薄、孤獨和蒼老,油膩的棉褲、褲腰帶上的旱菸杆,手臂上的白紗布。

    過去很多年,爺爺依然清晰記得他離開時的這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