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白坐在一樓大廳裏,細細品嚐着藍田縣的名小喫。
肉夾饃就算了,盛名之下,有點名不副實。
西北的鍋盔,本來就硬邦邦的,藍田的鍋盔,變本加厲的硬。
滷羊肉滋味不錯,可惜本地羊肉太柴,老半天都嚼不爛。
反倒是郭興學順帶買回來的餄餎面,口感着實不錯。
見貴人喫的高興,郭興學笑得後槽牙都露出來了。
他感覺,再進一步,就能死死摟着這條大粗腿不撒手了。
八個流民雖說喫過飯了,但還是忍不住偷偷咽口水。
這都是餓出來的毛病,也不知他們這一路上,究竟吃了多少苦頭。
見兩個小孩子,直勾勾的看着自己跟前這碗麪,柳白笑吟吟的招了招手。
“沒喫飽就再喫點。”
小男孩急忙躬身,“我等身份低微,不敢貴人同桌...”
身後的小姑娘本來已經站出來了,聽見哥哥的話,又委屈的縮了回去。
低着頭,在那掰手指頭。
柳白笑了笑沒說話,繼續把碗裏的餄餎面喫完,用茶水漱了漱口,這才正襟危坐,道:“說說吧,你們都是什麼來路?”
站在最前頭的郭興學,趕緊讓開。
小男孩早就準備好了,上前幾步,闆闆正正的給柳白行了一禮。
“河東柳氏西眷房柳暉,參見柳公子!”
雖然早就猜到,這羣人出自河東柳氏,但柳白還是挑了挑眉。
西晉永嘉之亂後,河東柳氏分爲東西眷房,其中的東眷房,已經遷徙到山南道一帶,風光了幾十年後,如今算不上泯然衆人,也和普通老百姓差不多了。
而西眷房,不僅守着祖祠,而且能人輩出!
且不提一百多年的那些文學牛人,再過幾年,就會出現一個載入史冊的角色。
柳奭!
歷史上,李治登基之後,娶得第一任皇后,就是柳奭的外甥女,王氏!
雖說在長孫無忌、許敬宗、李義府一羣老陰人的夾縫裏,柳奭混得很憋屈,但好歹也是當過幾年宰相的人!
在太平年代當宰相,可不能單純的靠個人能力。
家世,是極其重要的一環!
也就是說,如今的河東柳氏西眷房,起碼也是個二流家族!
如果這一男一女兩個娃娃,真是柳家的少爺小姐,又怎麼會流落到如此地步?
按照他們的說法,是得罪了權貴。
可河東一帶,幾乎是世家的天下,柳氏本身就是權貴之中的權貴,又有誰,能將他們逼迫成流民呢?
“柳則是你什麼人?”
柳暉立刻激動了起來。
“那正是家兄,莫非公子與家兄相識?!”
果然!
柳白瞬間確定了這羣人的身份。
不僅僅是河東柳氏的子孫,而且是大房嫡系!
眼前這個孩子,竟然是柳奭的親叔叔!
河東柳氏肯定出現了變故!
他和河東柳氏沒什麼關係,再大的變故,也沒有丁點興趣。
不過,他隱隱覺得,河東柳氏的變故,和四大世家脫不開干係!
因爲四大世家的底盤,幾乎都與河東交界。
“細細講來,你們爲何會成爲流民?爲何會來到關中?又爲何,要偷盜官印?”
柳白連珠炮般的問題,讓柳暉有點發懵。
不過,他很快就反應了過來。
‘噗通’一聲跪在地上,眼淚瞬間掉了下來。
“求公子助柳暉,覲見陛下!柳暉願爲公子當牛做馬,償還恩情!”
他這一跪,後邊的人,也全都稀里嘩啦的跪了下來。
每個人的眼前都紅了。
柳白眉頭漸漸皺了起來,看這意思,還不止變故那麼簡單。
“河東柳氏究竟出了什麼事情?”
柳暉猛地擡起頭來,哭嚎道:“柳氏...沒了!”
柳白豁然起身。
“你說什麼?!”
......
樓下的動靜,驚動了客棧裏的所有人。
男人聽了柳暉的哭訴,氣的額頭青筋暴起,女的聽了默默垂淚。
修身養性多日的李淵,此刻暴跳如雷!
“該死!范陽盧氏該死!給宮裏去信,朕要問問坐在龍椅上的那個人,他這皇帝,是怎麼當的?!”
李恪急忙上前勸阻,好說歹說,才讓李淵稍微冷靜一些。
而後,向柳白投去詢問的目光。
柳白的臉色也很陰鬱。
他怎麼都沒想到,盧氏的膽子,竟然大到如此地步!
柳暉泣不成聲的說道:“盧氏在河北道糾集了近三萬人,又跑到河東抓人,我柳氏門下養着兩千多農戶,祖父不肯隨盧氏造反,他們竟然...竟然派遣死士...最後,只有我和小妹逃了出來,若非這六位忠心的家僕護衛,恐怕,我們兄妹早就死在路上了!”
“我們一路向關中逃,直到躲進藍田縣,才把追殺的人甩掉,我本想去長安告御狀,可沿路官府都將我們認定爲流民,不肯給開進城的文書,萬般無奈之下,纔想去偷官印...”
柳暉的哭聲越來越大。
可想而知,這一路上的亡命逃竄,給了這個,剛剛十歲的孩子,多大的心理壓力...
小女孩站在柳暉身後,低着頭,眼淚吧嗒吧嗒的往下掉。
剛冷靜一些的李淵,聽見這番話,怒火又‘蹭’的一下起來了。
“當初,就應該讓人把盧氏殺得乾乾淨淨!現在好了,當年朕起兵之時,河東柳氏也曾出過大力氣,如今,你們讓朕如何面對柳氏族人的亡魂?!”
面對這個氣得失去理智的老頭,衆人只好苦口婆心的勸慰。
李淵又何嘗不知道,當初對四大世家使用懷柔政策,也是迫無無奈。若真刀真槍的幹起來,那麼死的,可就不僅僅是柳氏一族了。
河東、河北,乃至山東,數百州府,都會陷入戰火之中!
柳白這回也動真怒了。
他站起來衝着李淵一拱手,“不知太上皇是否痊癒?”
李淵推開給他順氣的李恪,“朕都這把年紀了,還有什麼顧及的?”
說着,起來一腳將面前的桌子踹翻。
“傳朕令,立刻啓程回長安,朕要當面問問李世民,他該如何向天下百姓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