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他手中的竹簡徹底成了擺設,因爲以一盞燭火的光亮根本不可能讓他看清竹簡上的字。他只是習慣性的手裏面拿着東西,然後枯坐着想問題。
今日的事情能算問題嗎?
說實話他自己也不知道,誰對誰錯,誰又能分的清呢。他勸解荀胤的時候思路清晰,可是自己卻有些心寒。
至於心寒什麼他自己也說不準。
相對應的,荀胤的聰敏卻超乎他的預料。公羊瑜的態度轉換他是注意到的,但是他當時也只是猜測公羊瑜那麼做的目的,並沒有完全確定。
可是荀胤卻是一語道破。
公羊瑜的做法,他不會去批判。
正如他勸荀胤說的那樣,公羊瑜唯有那麼做才能脫身。那是唯一的辦法,但同時那也會助長其邪風氣焰。
可是,換成其他人,大抵都會這麼做的吧。
一個蒼髮老人,你還能將他撞死不成?
以他們三人的身份,若真是鐵了心給自己討個公道,不會做不到。
只是,有那個必要麼?
以學子的身份‘爲難’一個老人,贏了也是輸了。
聶嗣笑了笑,起身在屋內踱步。
下次,若是再出去,確實該離這些人遠點。惹不起,難道還躲不起嗎?
便在此時,奢奴的聲音在外面響起。
“少君,可安歇了?”
由於聶嗣只在房內點了一盞燈火,奢奴也弄不清自家少君有沒有休息,因此喊的小心翼翼,生怕打攪自家少君休息。
“何事?”
“少君,方纔周閏家僕送來口信,言明日周閏在塢堡宴請您上門一敘,當面感謝少君當日救命之恩。”
聞言,聶嗣微微一楞,沉吟些許,回道:“你明日準備一下,我們去赴宴。”
不管怎麼說,周閏既然派人來了,那他理當過去看看。再者,自從周閏落水以後,他因受了風寒,便沒有再去過丹水書院,正好藉此機會看看他恢復的怎麼樣。
“唯。”
奢奴下去了。
聶嗣暫時將亂七八糟的想法拋諸腦後,儘量清空自己的腦子,讓自己休息一會兒。
時間進入四月,天氣越發好了起來,幾乎日日都是烈陽高照,丹水也漸漸的恢復了以往的熱鬧。
唯一變化的,似乎就是丹水周圍越來越嚴格的盤查。這讓聶嗣很是奇怪,因爲這段時間並沒有什麼人鬧事,可丹水周邊的治安力量卻是越來越強大。
從前只是入城盤查,現在出城也要盤查。
如此這般下來,聶嗣都認識了城門口把守的軍卒。
例行盤查之後,奢奴順手就塞了些許好處給城門口的軍卒。這些軍卒也都知道聶嗣丹水書院學子的身份,加之拿了好處,因而對聶嗣也是頗爲恭敬。
“聶君,以後若是無事,還是少出城,安心待在城中便好。”軍卒看着馬車中的聶嗣,委婉的提醒。
“敢問這位兄弟,可是發生什麼事情了?”聶嗣抱拳請教。
聞言,聶嗣也沒有不識趣的繼續追問,笑了笑便告辭離去。
看樣子,應該是有什麼事情要發生了。聶嗣在車中沉吟。
馬車出城後一路向南而去,約莫過了一炷香的功夫,一座塢堡漸漸出現在聶嗣眼中。
塢堡的佔地面積頗廣,大抵可以將其看成是一座小型村落。只不過這座‘村子’裏面居住的只是一姓之家。
擁有塢堡的家族,在當地少說也是豪奢之家。
據奢奴打聽的消息來看,周氏在丹水屬於地主豪強,家中頗有田產金帛。
馬車在塢堡前停下,塢堡護衛持槍走上前。
“敢問足下何人,因何來此?”護衛詢問之時,臉上倒是沒有什麼倨傲之色,顯得很是平靜,絲毫沒有豪強大戶看門狗的傲氣。
此時,聶嗣已經走下馬車。聽聞護衛的詢問,他抱拳道:“在下聶嗣,乃是周閏同席,今日特來赴宴。”
聞言,護衛面無表情的臉頓時露出一絲驚訝,上下打量了一翻聶嗣,“君子稍等,某這就去通傳。”
言罷,護衛抱拳一禮,轉身迅速前去稟報。
聶嗣抽空瞥了一眼護衛手中的槍,槍桿是木製,槍頭是鐵質,看樣子周氏確實是殷實之家。
一般護院的武器都是棍棒爲主,周氏護衛能有鐵器,想來在丹水也是有些門路的。
近觀塢堡,只見其外觀頗似城堡,四周環以深溝高牆。擡目而視,隱約可見中央望樓。
“不俗。”聶嗣感慨一聲。
對於他這個沒什麼見識的‘聶嗣’來說,周氏塢堡的建築規模自然算得上不俗。
不過,其身旁的奢奴卻低聲道:“少君,這有何不俗的,與咱們聶氏相比差的太多了。”
聶嗣沒有說話,輕輕垂了垂眼皮。
奢奴見少君不說話,以爲自己說錯了話,頓時心中懊悔。他這個時候方纔醒悟過來,少君之所以這麼說很可能只是當着那周氏護衛的面客氣罷了。
自己有些多嘴了。
其實聶嗣只是想起了另一件事,他對聶氏知道的事情僅限於殘缺的記憶,所以他不好回答奢奴的話。
或者說,他擔心自己說多了會引來奢奴的懷疑。
便在此時,那先前通傳的護衛回來,只見其神色變得恭敬了許多。
“君子,我家少君身子尚未康健,因而不能前來迎接。由某引君子入內,君子請。”
“勞煩。”
聶嗣在那護衛的引領下進了塢堡,走在塢堡路上,聶嗣不動聲色打量着周圍環境,只見僕從成羣,護衛結對,屋舍儼然,道路寬敞。
須臾後,護衛領着聶嗣抵達周閏臥房。
“君子,少君就在裏面。”
聶嗣頷首,擡腳走入臥房。這個時候,周閏也正好迎了出來。
“伯繼。”周閏拱手。
聞言,聶嗣先是一怔,旋即道:“周兄。”
周閏稱呼他表字,他原本也應該稱呼周閏表字,但是他不知道周閏表字是何,因此只能稱呼周兄。
至於某某君,那是客氣的稱呼,親近熟悉之人都是稱呼表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