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路難行,他只得下了馬車,在奢奴的護衛下,穿過密密麻麻的災民羣,艱難的向書院走去。
頭髮散亂,瘦成竹竿的孩童,無力的躺在路邊。上了年紀,垂垂老矣的老人,幾無生息。稍壯的年輕人,面黃肌瘦,看見聶嗣衣着不凡,紛紛伸手乞討。
“貴人!”
突然,一名婦人攔在他身前。
奢奴眼疾手快,迅速走上前,一把將婦人推的老遠,“你想幹什麼!”
那婦人本就飢餓無力,遭受奢奴這麼一推,頓時倒地難起。其懷中的弱童,抱着母親無力啜泣。
那孩子,餓的連哭的力氣都沒了。
聶嗣拍了拍奢奴肩膀,“不必緊張,她不會傷害我。”
“少君,誰知道這些災民餓昏了會做什麼,還是快走吧。”
如果可以,奢奴一刻也不想留在丹水書院。
聶嗣走過去,看着倒地婦人,言道:“你不必着急,書院會放糧的。”
這婦人攔住他,左右是想要食物。
“貴人,求求你,買下這孩子吧。”婦人抓着他深衣下襬,目光中透露着強烈的渴求。
“你說什麼?”聶嗣難以置信的看着她。
買下她的孩子?
瘋了嗎?
婦人哭泣道:“貴人,我們夫妻實在養不活她了,求求貴人給她一條生路,她雖然才九歲,可是她能幹的事情可多了,絕不會喫白食的,求求貴人。”
“求求貴人。”婦人的丈夫,也在一旁哀求。
對於他們來說,將孩子賣掉,或許會失去孩子,可是總比在他們手中活活餓死要好。
一碗稀粥,並不能救活他們一家人。若是孩子幸運,進入膏粱之家,或許就能擺脫餓死的命運。
“冬兒,你說話呀,快拜見君子,快呀。”
“快說話呀,給少主磕頭,就不用餓肚子了,說話呀,冬兒。”
沒等聶嗣答應,這對夫妻便催促着女兒下跪認主。那臉上黑乎乎的小女孩,掙扎着想要聽話跪下,可是她沒有力氣,直接摔在了地上。
奢奴搶先一步走上來,擋在聶嗣身前,斥道:“混賬......”
“好了。”沒等奢奴說完,聶嗣便打斷了他,緊跟着道:“我記得,來時讓你帶了些餅,給這個孩子吧。”
“可少君......”
“給她!”聶嗣臉色冰冷。
“唯。”
奢奴不情不願的拿出包裹,取出蒸熟時間不長的粱米餅。
霎時間,周圍災民羣聚而圍。
“貴人,吾女乖巧,可奉貴人。”
“看看我家孩子吧,她能洗衣挑水,還能侍奉榻前,貴人看看吧。”
一時間,賣兒賣女的荒唐之事,就這麼出現在聶嗣眼前。
由於人圍的越來越多,聶嗣看着那女孩喫完,旋即領着奢奴擠出人羣。
他感覺,自己心底的某一處裂縫越來越大了。
“吾手中金帛已盡數取出,如今城中糧價,每石千錢,怕是支撐不下去了。”
“如今災民已過五萬,僅憑我們的力量,難以維繫!”
“諸君,前不久吾家中來信,已經斷了金帛,只怕我手中已無金帛購糧了呀!”
同席們唉聲嘆氣,紛紛道出自己的苦衷。
聶嗣大致聽了同席們的議論,準備去尋夫子。可是公羊瑜和荀胤攔住了他。
“伯繼,不用去了,夫子眼下已無良策。”公羊瑜搖搖頭,言道:“如今,我們手中的糧食,僅能維繫五日。若無朝廷援助,絕無可能成功。”
“可丹水縣令到如今也不願開城,他根本沒打算出手援救。”荀胤憤懣道。
公羊瑜道:“賑災的事情,從一開始就很難成功。若是我猜測的沒錯,丹水縣令坐視商賈擡高糧價,只怕也是爲了從中取利。至於百姓生死,那位縣令怕是從來沒有放在心上。換而言之,我們的所作所爲,在丹水縣令眼中,不過是跳樑小醜,甚至還是他們取利的選擇。”
聶嗣道:“如此說來,我們註定會失敗?”
“雖然很不願承認,但是伯繼,你也看見了,沒有朝廷幫忙打開糧倉,我們只能斥巨資購置少量的糧食,如何能救得了上萬的百姓。更重要的是,朝廷一直不出手,這些災民便只能留在丹水書院坐喫山空,我們有多少金帛,能一直養着這上萬人。”公羊瑜語氣冰冷。
傷害性很大,侮辱性也很強。
公羊瑜說的沒錯,他們能有多少金帛,一直供養着這些災民?
打從一開始,災民就是個無底洞,填不完。災民的未來也無人引領,丹水書院賑濟百姓的所作所爲,不過是在強行爲這些災民續命罷了。
“朝廷呢,爲何不見迴響。”聶嗣沉聲問道。
如今災民聲勢這般浩大,他不相信朝廷不知道。
“朝廷?”公羊瑜‘呵’了一聲,“雒陽的諸公,只怕早已忘記了這些受苦受難的百姓了。”
荀胤抿抿嘴脣,“災民之事,已有數日,朝廷那邊沒有派遣人過來,怕是......”
他沒說完,但是聶嗣明白他的意思。朝廷中樞,選擇性的遺忘了這些災民。
換而言之,災民被拋棄了。
此刻,書院深處。
閆癸氣的渾身發抖,面色漲紅。
“鄧亥,柳齊,奸賊!”
自他上書朝廷已過數日,然則朝廷那邊毫無迴響,僅有的消息,還是邊疆戰事。
範瓘面色悲苦,十指互相交織。
“日菊,現在說這些已是無用,我們該想想如何妥善安置災民纔是。據護衛來報,周圍郡縣的災民已得到我們賑災的消息,大批向着丹水書院聚來,僅憑我們手中的糧食,只怕是難以維繫了。”
閆癸道:“尚遜,學子們是否能繼續堅持。若是可以,我即刻啓程前往雒陽,無論如何,要爲災民爭取一線生機。”
範瓘搖搖頭,“難,眼下吾弟子手中已無多少金帛,難以維繫。”
雖說他的弟子們都是膏腴門庭出身,可說到底,那些金帛並不是由他們做主,而是由其背後的家族賦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