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坂渡。
此處是雍州馮翊郡越過大河進入司州河東郡的最大渡口,同時也是官府使用最頻繁的渡口。
此時,烈陽當空,車馬轔轔,百姓摩肩擦踵。
雖然嘉德四年很不太平,但是百姓們的直觀感受並沒有那麼強烈。他唯一感受深刻的就是來自荊州的難民,至於北疆和西北兩處的邊患,他們毫無知覺。
當然,不久前就有了切身感受,因爲各郡都開始徵收稅賦。
且說蒲坂渡,東西兩岸地勢高,河面較窄,河牀坡度小,水流較緩,乃有架設浮橋的天然優勢。
浮橋又稱舟橋,或是戰橋。
其以船舟代替橋墩,用繩索將船串聯起來,兩岸鑄以鐵人爲地錨固定,船上架設木板,就成爲了一座浮橋。因爲架設簡單便捷,成橋迅速,在軍事上常被應用,所以又稱戰橋。
不過,這種浮橋的缺點很明顯,其一是不耐用,其二則是擋不住大河的‘喜怒無常’,一旦遇到汛期,這種簡易浮橋會瞬間被大河吞噬。
河東是爲雍州側翼,蒲坂更是東渡大河的咽喉,作爲聯通兩地的重要渡口,這裏經過酆朝的改建,早已不是普通的浮橋。
經過酆朝歷代天子修繕,將竹索換成了鐵索,鑄造八尊鐵牛於兩岸作爲地錨,並且鑄造相應的配套設施,大舟橫河,氣勢恢弘無比,一座真正的水上浮橋!
沒有親眼看見,很難去形容這樣的奇蹟。
在聶嗣的視線中,寬闊無比的水上浮橋不僅能行人,而且車馬牛羊走在上面亦是稀鬆平常。
不僅能走,而且如履平地,絲毫沒有搖晃。
這真的是人類的奇蹟!
更讓聶嗣難以置信的是,此時此刻,大河的水,竟這般清澈!
雖然沒有清澈見底那麼誇張,可也絕不是聶嗣印象中的黃河。
“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還。”聶嗣喃喃一語,旋即又自嘲的笑笑。
如此清澈的大河,怎麼能叫黃河呢?
“嗣兒,你嘀咕什麼呢?”聶祁氏看着兒子一直掀着布簾,看向外面,時不時嘀咕兩句,不由得有些奇怪。
聶嗣收回視線,看向母親。
“孩兒在感慨大河之水的清澈。”
“傻孩子,大河之水若不清澈,先民如何於此地崛起。”聶祁氏笑着搖搖頭,看向窗外的大河。
自從嫁到聶氏,她很久沒回河東了。
不久前,聶祁氏左思右想,還是決定回河東看看。是故,聶嗣提前幾日出發,打算先去河東,再往雒陽。
此時,聶氏的馬車隊伍已經行至大河中央地段,越過馬車窗戶,外面便是大河,彷彿馬車凌波踏浪,行在水上一般玄妙。
由於聶氏的馬車隊伍人數頗多,故而尋常百姓見了,自動躲避在旁,無人敢靠近,所以走的很是平緩。
“阿母,好漂亮的馬車呀。”
一名婦人,挑着擔子,一個小娃坐在上面。
那婦人見聶氏車隊護衛衆多,馬車更是精緻,連忙倒退兩步,遠遠地避開。
聶嗣目光掠過那對母子,看着聶祁氏笑問:“母親可有這樣挑過孩兒?”
聶嗣一想,倒也能理解。母親曾和他說過,他有幾個同胞兄弟出世未滿半歲便夭折,當時他出生,自是要保護妥當。更何況,聶祁氏出身世胄之家嫡女,別說挑擔子,怕是都不知道衣裳怎麼洗。
見聶嗣不說話,聶祁氏打趣道:“怎麼,你羨慕那小孩?”
聞言,聶嗣搖搖頭,“孩兒可不羨慕他,母親對孩兒的養育之恩,孩兒永遠謹記在心。”
此話,聶嗣並無半點虛假討好之意。
聶祁氏雖然行事獨斷,不容他人反駁,但是對他這個兒子的好,沒有半點話說。
猶記當初出征歸來,芷蘇偷偷告訴他,聶祁氏因爲擔心他在外征戰,失眠數日。尤其是在上洛郡失去消息的那段時間,聶祁氏更是茶飯不思,待在塢堡門口靜坐,一坐就是一整日。
“你呀,就會說討喜話。”聶祁氏嗔笑,旋即又囑咐道:“不日見了你元舅,你可得好好說話,不準學你父親那般油滑。”
油滑?
聶嗣好奇道:“父親和元舅說話很油滑嗎?”
元舅,即母親嫡兄。
聞言,聶祁氏不由得回想起十幾年前的某一日,她和聶抗初見時發生的事情,頓時頰生紅暈。
“瞎打聽什麼!”她輕斥一句。
聶嗣頓時無語,明明是你拋磚引玉的。
約莫過去小半個時辰,聶氏的馬車隊伍才通過浮橋。過浮橋,也是要錢的,這一進一出,花了不少錢。
甫一通過浮橋,兩旁小販的叫賣聲接二連三的傳入耳中。有賣酒的,賣小喫的,賣小孩玩具的,也有商賈搭建帳篷,販賣大宗貨物,比如牛、羊一類。
總之,熱鬧非凡。
日頭西落,聶嗣和母親商議一番,決定在蒲坂休整一夜,明日再啓程趕往安邑。
入夜,與母親一起用了晚膳,留在房中說話。
芷蘇在旁添着茶水,水中泡的並不是茶葉,是一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以藥材爲主。
“先前我已寫信送往安邑,想必不日你元舅就會派人過來接我們。”聶祁氏說道:“好些年沒回來,也不知他們過得如何?”
聶嗣笑道:“母親安心便是,若是有事發生,元舅定會派人通知。正巧此番回河東,母親可多住一段時日。叛軍雖已退回荊州,但是仍然有捲土重來的可能。河東是爲雒陽側鄰,當是最爲安全的。”
“不過,依孩兒來看,還是雒陽更安全。”
他自己更希望母親能跟着他去雒陽,因爲雒陽畢竟是帝都所在,不論朝廷如何無能,面對叛軍的時候,雒陽是不可能放棄的。
不過父親貌似做了什麼錯事,讓自己的母親很不高興。每次他提及讓母親去雒陽居住,母親都會直接拒絕。
不過河東倒也不錯,勉強足夠安全。
聶祁氏點點他額頭,“你這孩子,盡說胡話。我若是留在河東,聶氏的事情,誰去打理呀?”
“仲父不是還在櫟陽嗎,無妨的。”
“不成不成,我可放不下心。”聶祁氏端起茶盞輕抿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