效忠天子,他是不會答應的。
不論是出於目前的朝堂局勢,還是他自己的內心,他都不可能答應。
眼下殿內並無旁人,他不能轉移話題,或是含糊過去。心思一轉,計上心頭。
當下,他拱手作揖,含笑道:“啓稟陛下,父親常與我言,家未成,不得妄談其他。待他日成家之後,在立業不遲。是故微臣以爲,此番微臣雖有微末之功,但卻不得厚賞。微臣年紀尚輕,有待完善自身,方纔能更好的爲朝廷效命。”
這番話,重點在於‘成家’。
若依天子之智,必然能清楚他的話中意,甚至能聽出來他的‘不滿’。雖然可能會讓天子動怒,但是他不後悔,他不會表態效忠天子,他必須在這個話題沒有打開之前,將其徹底封閉。
果不其然,話音落下。
天子臉色霎時間一變,在聶嗣身旁的藺珀亦是暗自搖頭嘆息。驪姬、濮崟二人則也是如此。
須知,聶嗣的未婚妻,眼下乃是天子的妃子。他說這番話,明顯是在訴苦,甚至表達‘不滿’。
聶嗣篤定,天子尚且年輕,一激必怒,定然難以壓抑心中不滿。
天子的不滿,自然是因爲聶嗣提起‘成家’之事。因爲,他搶了別人的未婚妻。
“難不成聶卿一日不成家,便一日不心慕功名嗎?”
天子不滿的語氣昭然若揭,驪姬黛眉微蹙,她怎麼也不會想到聶嗣會提起這種事情。
眼下她又該如何勸解?
若說場面話,她爲聶嗣留意淑女,可是大家心知肚明,天子搶了他的未婚妻,還是會徒生尷尬。只要這個話題繼續順着說下去,藺氏淑女的事情不可避免。
濮崟眯眼打量着聶嗣,他心中有兩種猜測。其一,這句話是聶嗣的肺腑之言。其二,這是聶嗣故意這麼說。
若是前者,他會覺得聶嗣坦率。若是後者,他會心驚聶嗣的城府和機警。
聶嗣則認爲自己做的沒錯,他若是效忠天子,很大程度會影響自己的父親,並且會給他帶去麻煩。他甚至覺得,天子就是爲了拉攏他的父親,纔會接見自己。
“陛下,父命大如天,聖賢曾言;父爲子綱。微臣,不得不從。”
“那你應該知曉,君爲臣綱。朕乃君父,你不尊君父?”姒泓語氣從不滿變成了質問。
氣氛徒然緊張起來。
驪姬皺眉,輕輕拉了拉天子衣袍,示意他收斂一些。可是天子年少輕狂,豈能容忍聶嗣這般話語和態度。
甚至,在姒泓看來,他身爲天子,天下盡爲其所有,何況一女子乎?
聶嗣知道天子生氣了,不過他絲毫不懼,這就是他要的效果,如果天子不生氣,他纔不好辦呢。
“陛下,自古忠孝難兩全,微臣亦深知。今日陛下問責於臣,臣不勝惶恐。故此,臣願在此辭去五官郎將之職,待他日成家之後,再爲天子效犬馬之勞,還望陛下恩准!”
說實話,他早就不想在東觀宮浪費時間,與其當個看門狗,不如暗中準備自己的計劃。
這一次,他正好趁此機會實行!
姒泓萬萬沒想到,聶嗣一言不合竟要辭官。他感覺自己在被啪啪打臉,因爲人事大權根本不在他手中,就算聶嗣辭官,他應準也沒用,因爲最後還得看鄧亥和柳齊的臉色。
“你大膽!”
一聲暴喝,殿內宮人紛紛低首。那個宮裝女子則不然,她反而饒有興趣的看着聶嗣。
驪姬緩緩闔目,她知道自己的一番苦心已經白費,這一次她是真的累了。
濮崟則暗自搖頭,天子說到底還是太年輕,不懂轉圜,不知隱藏情緒。今日天子所圖之事,基本告終。
“陛下!”藺珀及時開口道:“聶嗣初見陛下,心中緊張惶恐,不察之下口不擇言,還請陛下切勿動怒。”
聶嗣依舊拱手作揖狀,絲毫沒有慌亂之意。
沒人清楚聶嗣在想什麼,也沒人知道他此刻的心情。
見聶嗣依舊鎮定不言,姒泓徒生厭惡,揮手斥責:“你下去吧,朕不想看見你。”
“微臣告退!”
言罷,聶嗣轉身瀟灑離去,絲毫不拖泥帶水。
此刻,藺珀心灰意冷。他是希望聶嗣能夠效忠天子的,如此一來,不僅聶氏和藺氏的恩怨會解除,而且天子還將獲得助力。
可惜,世事常變,不爲人所控。
這場談話不歡而散。
皇宮、內苑。
“陛下,稱你心意了。”驪姬斜靠着軟榻,目光平靜的看着天子姒泓。手中握着聶嗣的玉佩,聶嗣走得急,忘記索要玉佩,便留在了驪姬手中。
姒泓道:“母后,非是兒臣故意失態,只是那聶嗣絲毫不知人臣本分,竟敢在朕面前說起那樁事!”
身爲臣子,不爲天子考慮,當面提起天子難堪之事,那就是亂臣賊子。
“眼下你如此待聶嗣,看來你是根本看不起聶抗。”驪姬淡漠的說着。
姒泓冷笑道:“看得起如何,看不起又如何。聶抗其人,投機取利之輩,諂媚奸臣之流,非是忠正良臣,用之,朕還不放心呢!”
聞言,驪姬搖頭嘆道:“先帝在位之時,他便知曉鄧亥、柳齊二人非爲純臣,卻仍用之。蓋因帝王者,不需看人臣忠奸善惡,而要觀其是否有用。天子者,萬物主宰也。萬物於天子而言,皆因利而用之。聶抗雖有投機取利之嫌,可若拉攏,卻能助陛下奪回朝政,那便是有用的。”
“朕不用!”姒泓年少繼位,眼裏豈能容得下沙子。不提今日聶嗣給他難堪,單是聶抗在朝中的態度,便足以使他心生怨憤。
聞言,驪姬默默不語,旋即搖搖頭,“隨你。”
她已盡力籌謀,但是孩子大了,有自己的心思,她也沒辦法阻止。倘若干涉過多,豈不是給朝臣藉口,說她後宮干政?
姒泓道:“母后,兒臣已聽你吩咐,見過聶嗣。以後,還請母后不要再爲難兒臣。”
言罷,姒泓施禮,而後告退。
看着兒子遠去,驪姬忽然將手中玉佩砸出。便聽得‘砰’的一聲,落地碎成兩塊。
她銀牙緊咬,恨的心痛。
胭兒在一旁提醒道:“太后,那玉佩是聶嗣的。”
聞言,驪姬恍然回神,看着地上碎成兩塊的玉佩,輕蹙黛眉。她想起來這玉佩乃是範瓘贈送給聶嗣的,他們是爲師徒,箇中意義怕是值得深究。如今被她砸成這樣,聶嗣那邊不好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