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凡糧食豐盈之地,必定水土優渥。荊州以東,豫州、徐州等地河網密集,土地平闊,糧食豐收盈餘數不勝數。龐痤深知糧草之重身系一國稅賦之差。故而下令,凡行軍之人不得踩踏莊稼,否則必定嚴懲不貸。
起初有些人不以爲意,明知故犯,結果被龐痤當成猴子,就地斬首傳示三軍,士卒們頓時唯唯諾諾,再無人敢踐踏莊稼。
自豫州向西,進攻荊州,受困於地形,最直接的進軍路線,便是從豫州襄城郡西進荊州南陽國。
襄城郡的舞陽、葉縣二地,乃是進攻南陽國的橋頭堡,這兩座城池一南一北,卡在山道口。一條潕水從舞陽以南流入豫州,在其兩側,分別是兩座小型丘陵和山脈疊加地形。
靠北邊的山,屬於伏牛山脈餘脈,最高的山峯在六百米左右,靠南的則是丘陵和山脈疊加之地,雜亂無比。
是故,正常的行軍路線,都是沿着潕水而行,要麼出荊州,要麼入荊州。
龐痤率軍初來襄城郡,爲站穩腳跟,選擇以穩爲主,分別派遣兩軍駐守舞陽和葉縣,其餘大軍則暫時留在襄城。
聶嗣先行奉命,率領本部兵馬一萬,進駐舞陽。夏陽悌則奉命率軍一萬,駐守葉縣。舞陽與葉縣之間距離在四十里左右,一方出事,另一方能夠迅速支援,互爲犄角之勢。
舞陽縣不過是一座中縣,城內有三千戶人家,城池不大,周長不過十幾裏,僅有東西兩座城門。因爲舞陽位於兩條河流交匯地帶,是故漁業和農業比較發達,百姓們的日子還算能過得去。
不過這僅僅是針對百姓而言,倘若是用於戰爭,則顯得可笑。因爲舞陽並不是一座堅城,倘若敵軍強攻,聶嗣唯有率領一萬人馬死戰方纔能夠守住。
不過那樣一來便毫無意義,因爲他們的目的是打進荊州,剿滅義陽國。而不是堅守豫州,阻止義陽王東出。
這是兩個概念!
城頭上,聶嗣頂着大太陽,四處巡邏,欒冗和崇侯翊緊跟在其身後。藺珀和藺琅則是滿面愁容,心事重重。
走了一會兒,聶嗣停在東城,看着遠處,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實際上,這一次他本意並不想過來堅守舞陽,因爲他知道自己這支兵馬不過是試探叛軍的棋子。倘若叛軍沒有進攻,那麼龐痤一定會率軍挺進荊州,倘如叛軍先發制人,那麼自己首當其衝。
無論是那種選擇,他的心情都不會好。
“將軍,昨日又有兩個士卒中暑倒地了。”藺珀臉上佈滿汗液,嚥着嗓子說道。
聶嗣轉過身,露出一張同樣佈滿汗液的俊臉,“情況如何了?”
“軍醫已經救治,可還是腹瀉不止。”藺珀說道。
聞言,聶嗣皺眉一嘆,“今歲未免過於炎熱了。”
藺琅在一旁道:“屬下剛進城中打聽一番,方纔得知,豫州諸多郡縣,今歲竟然滴雨未落。不少百姓家中,水井都乾涸了。”
“這麼嚴重?”聶嗣蹙眉道:“爲何朝廷那邊一絲風聲不知?”
藺珀苦笑道:“這種事情,說上去又能有什麼用呢,除了讓朝廷震怒,罷免太守縣令,還能怎麼做呢?”
聶嗣急忙問道:“我們的水源可有問題?”
“暫時沒有,潕水的水量充足,沒有大問題。”藺珀回答。
聶嗣頷首,轉身一巴掌拍在牆垛上,言道:“我有些明白了,叛軍到現在也沒有露頭,他們一邊在觀察我們,一邊同樣也是在利用炎熱的天氣消耗我們。”
崇侯翊問道:“將軍,那我們不如主動出擊!”
“不妥。”聶嗣搖頭,解釋道:“根據先前哨騎送回來的消息,叛軍目前有五萬兵馬駐守在堵陽,一旦我們進攻不利,叛軍便能乘機喫下我們,進而分兵進駐舞陽。如此一來,我們便失去戰場主動。此後,是戰是守,全在叛軍,不能冒險。”
堵陽位於南陽國內,若想進攻荊州,不拿下堵陽,後患無窮。
欒冗問道:“那我們該怎麼辦?”
聶嗣搖搖頭,咬牙道:“未得大將軍將令,我們不能肆意出擊,現在只能堅守。”
藺琅道:“可是如此一來,我們豈不是在這裏白白消耗士卒的性命麼。”
“除非,叛軍前來進攻我們,如此我們便能反擊。”藺珀道。
聶嗣問道:“如何能讓叛軍來襲?”
藺珀上前兩步,指着屋檐縫隙滲透過來的強烈陽光。
“將軍先前說過,他們是在利用炎熱的天氣消耗我們,既然如此,我們不妨將計就計。”
聶嗣微微思忖,言道:“此計確實可行,不過敵軍有五萬,我們不僅做戲要做全套,而且也要爲後續擊敗他們做好準備。”
聶嗣讚許的看他一眼,這就是和聰明人交流的好處,不需要他多說廢話,就能夠明白他的意思。
“不錯,僅憑我們一萬人馬,想要戰勝敵軍五萬人馬,未免有些託大。再者,我們演的再像,也不如讓別人配合我們來的真實。”
“屬下願往葉縣,爲將軍說服夏陽將軍。”藺珀話音剛剛落下,一名士卒奔上城頭,來到聶嗣身邊。
“將軍,葉縣夏陽將軍派人來見。”
聞言,聶嗣嘴角露出一絲笑容。
“不愧是夏陽悌啊。”
就算沒有見面,聶嗣也知道夏陽悌派遣人過來是做什麼的。
堂內,聶嗣接見夏陽悌的使者。
“典曹都尉蔡樾,見過聶將軍。”來人是個正值壯年的男子,面容清秀,頗爲儒雅。
“蔡都尉不必多禮。”聶嗣將他扶起,問道:“巨先讓你過來,可是有要事?”
“回聶將軍話,時下天氣炎熱,全軍將士酷熱難耐。夏陽將軍特命卑職前來,與將軍商議破敵之策。”
聞言,聶嗣微微一嘆,在堂內來回走動。
“不瞞蔡都尉,其實我軍中也多有士卒中暑。只是我們沒有大將軍的命令,不能擅自出擊啊。”
聞言,蔡樾面帶笑容,淺笑道:“我們不能擅自出擊,難道還不準敵軍進攻我們嗎?”
聶嗣看了一眼藺珀,後者會意,立馬上前與其攀談。
堵陽。
駐守堵陽的叛軍將領名叫言汕仁,此人三十餘歲,身高體壯,擅使一杆亮銀槍,在叛軍中頗有勇武之名。他是公子服的心腹愛將,此番因朝廷大軍南下,他受命率軍五萬鎮守堵陽,阻止酆軍進入荊州。
公子服給他的命令是隻守不打,因爲天氣炎熱的關係,只要熬都能將酆軍熬死在襄城郡。
可問題是,他也在熬着!
炎熱的天氣不僅炙烤着酆軍,同樣也在針對他們。
眼下堵陽的五萬兵馬,已經有不少人中暑倒下。這麼熬下去,就算酆軍敗了,他也會失敗。
“報!”
一聲急吼,嚇得言汕仁手中陶碗落地,‘啪啦’一聲摔得四分五裂,裏面的水也灑了一地。
天氣炎熱,他心中煩躁不已,言汕仁頓時怒不可遏,待報信兵進入大堂,他起身上前就是一巴掌,將報信兵抽的暈頭轉向,捂着臉吐血。
“吵什麼吵!”
報信兵委屈,但是不敢反駁,只是小聲道:“將軍,哨騎發現敵軍在五十里外紮營了。”
“什麼?!”言汕仁又驚又怒。
驚的是酆軍居然不顧天氣炎熱,強行出兵。怒的是報信士卒驚嚇到他。又不是酆軍攻城,用得着這麼着急麼。
緊跟着,言汕仁將哨騎召喚過來,問道:“你可看清,酆軍有多少人?”
“回將軍,營寨中旌旗招展,怕是不下萬餘兵馬。”
萬餘!
言汕仁臉色一變,“酆軍看樣子是熬不住酷熱,準備強行進攻我們。”
“將軍,我們該怎麼辦?”
“怎麼辦?”言汕仁命令道:“讓全軍將士準備好作戰,你立馬將消息送往宛縣。”
“唯!”
夜色漸深,營寨中燭火通明。
“德昂,來,飲下這杯。”郭瑕朝着欒冗舉杯。
欒冗搖搖頭,“郭兄,軍中禁止飲酒。”
“沒趣。”郭瑕撇撇嘴,放下酒盞,言道:“德昂,我們不過是誘兵,何須在意這些,明日就要撤退了,不用管!”
“不行,我不喝。”欒冗直接拒絕。
見狀,郭瑕也只好自己喝下一杯,問道:“德昂,你說他們的計策能成功嗎?”
“不知道,不過總比我們繼續坐以待斃要強。”
郭瑕點點頭,旋即大吼一聲,“來人!”
一名士卒掀開帳簾,快步走進來。只見他臉上裹着布巾,渾身散發着臭味。
“你這是怎麼搞得,沾到污穢了?”郭瑕捏着鼻子,緊促眉頭。
士卒無奈一笑,“將軍,上千人都在更衣,難免碰上一些。”
“行了,你趕緊下去弄吧。”郭瑕揮揮手,另一邊還不忘將自己的酒壺給蓋上。
太臭了!
欒冗捏着鼻子,無奈一笑,真虧那位藺先生和蔡先生能想出來這種計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