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皇朝帝業 >第260章 天下勤王(十九)
    二人對坐,無言相視。

    “自嘉德天子即位,你守西北,皇甫明鎮北疆,趙崇御涼州,眨眼間,已物是人非。皇甫明,他沒回來,我不怪他。肅慎在北疆爲禍日久,鉅鹿賊起兵造反,二者必有勾連。當時,朝廷內外,紛亂四起,爭鬥不休,一時之間,難以顧及他,我理解。”

    趙無傷深深吸口氣,痛苦道:“可這個趙崇,他不回來,連一封信也沒有遣人送回來,我真是看錯了人!”

    若是西域軍團能歸來,他也不至於如此被動。若得西域軍團襲隴西之地,此刻雍州已下!

    這種時候說這些,還有什麼用?王頤道:“大司馬,雒陽遭反賊二十萬大軍包圍,已如籠中之鳥,插翅難逃,不知大司馬可準備逃離雒陽?”

    他們手中確實還有些兵力,但反賊兵力更多。久守不利,遲早城破人亡。

    “如何能逃離?”趙無傷看着王頤,死心道:“反賊大軍二十餘萬,我們如何能逃?當初我們打不下潼關,就應該早思退路,而不是繼續堅守雒陽。”

    這個時候後悔已經太遲,他只怨自己不明局勢。當時潼關沒打下來,他就應該早早帶着天子遷都南方。

    王頤道:“大司馬,末將願率領大軍,爲大司馬殺出一條血路逃生。”

    聞言,趙無傷乾澀的喉嚨微微一動。

    “真的?”

    “真的!”王頤堅定道:“末將能有今日成就,全靠大司馬栽培提攜。值此之際,當爲大司馬效死!”

    沒人不惜命,何況是趙無傷。他看重兵權,何嘗不是因爲惜命。

    “我沒看錯人!”趙無傷感動的幾乎落淚。在此山窮水盡之時,還有人願意爲他着想,保全他性命,如何能讓他不感動。

    “只是,不必如此。”趙無傷嘆道:“今日之禍,實乃我趙無傷的報應。當年我貪念權位,在天子和鄧亥之間搖擺不定,坐視鄧亥等人一步步掌控朝廷,架空天子,此間之禍,我亦當承之。”

    “可你卻不必!”趙無傷看着王頤,說道:“那些反賊,他們要的是我趙無傷的命,不是你王頤。城破之時,你可拿着我的頭顱,向反賊請降,他們必不會爲難你。”

    王頤搖搖頭,堅定道:“大司馬不必再說,末將誓與大司馬共存亡。”

    雒陽城內大營。

    “你聽清楚了?”

    “聽的非常清楚,大司馬和大將軍決定死守雒陽。”

    “愚蠢!”龐痤怒罵一聲,“雒陽雖然城高牆厚,但我們已經孤立無援,守得住一時,守不住一世!”

    扈衝點頭贊同,“將軍說得對,大司馬如此決定,是在罔顧幾萬守城弟兄的性命啊。”

    龐痤在帳內來回走動,顯得焦躁不安。其實到這一步,每一個人都很清楚,朝廷馬上就要戰敗。

    他們可以不在乎大司馬的死活,但是不能不在乎自己的性命。再說,這次攻打雒陽的是酆朝臣子,他們要殺的人是大司馬,只要大司馬死了,他們這些部將還是有機會活命的。

    可是,大司馬現在要死守雒陽,這不等於讓他們送死麼。

    “扈衝,現在我們已到危難之際,你可有脫身之法?”龐痤身邊沒個人能諮詢,只有問扈衝。

    “將軍,現在死守雒陽,必死無疑。若是想突圍,成功機會亦不大,畢竟反賊有二十萬大軍圍城。若想要活命,只有一個辦法。”

    “你是說,投降?”

    “對。”扈衝道:“若是我們開城門投降,應該可以活下來。”

    聞言,龐痤陷入糾結。

    “聽說,這次起義的太守之中,有聶嗣、夏陽悌、陰休三人?”

    扈衝臉色頓時一滯,“好像是。”

    很不巧,他們倆個和那三個有些恩怨。

    “讓我再想想。”龐痤坐下,一手撐着額頭。

    扈衝忙道:“將軍,十一路義軍,咱們何必投降那三個人呢。”

    這句話倒是點醒龐痤。

    酆朝嘉德八年七月,十一路義軍圍攻雒陽城,裏裏外外,從上到下,全都是密密麻麻的人影。

    酆軍依靠堅固的雒陽城不斷反擊,將如狼似虎的各路義軍先後打退。但,也僅此而已。沒人看得見勝利希望,不少地方甚至出現逃兵的現象。

    義軍雖然沒有攻進雒陽,但是雒陽已經徹底失去秩序。東西兩市早已閉市,各家各戶緊閉門庭,尋常百姓更是躲在家中不敢出來,街上一片蕭條。

    甚至,朝廷的官吏再也沒有上朝。

    一人一馬在街上游蕩,看着沒有人煙的城池,藺珀眨眨眼,心頭涌現各種苦楚。

    好好的一個朝廷,怎麼短短几個月就變成這樣?

    他牽着馬,回到家中,將自己的所見所聞告知大父藺紘。

    現在的藺紘,已經徹底癱瘓,他只能躺在牀上,維持着風中殘燭般的生命。

    “趙無傷這是不甘心呀。”藺紘的語氣,頗有些幸災樂禍的味道在裏面。

    “當年,他若是能大度一些,好好善待聶氏,豈會有今日之下場呢。”

    藺珀道:“大父,他善待聶氏,就能避免這場災禍?”

    “起碼遷都雍州會有機會。”藺紘冷笑:“趙無傷將兵權看的太重,任何人都不準染指。以聶嗣的韜略,若是能重用,朝廷平叛沛王的時候斷不至於大敗而歸。”

    “罷了,說這些無用,不說!”藺紘嘆氣搖頭。事已至此,說這些廢話能有什麼用,現在義軍都打到雒陽,總不能用嘴道歉,然後妄想義軍撤兵吧。

    藺珀問道:“大父,那些人會謀害天子嗎?”

    “不知道。”藺紘搖頭道:“天子能不能活下來,取決於那些人是否在乎名聲。如果他們藉着殺趙無傷的名義,謀害天子,誰又能阻止呢?”

    “若是這些人謀害天子,大父,你也要讓我們將藺氏的後路寄託在這些人身上嗎?”

    “不然呢?”藺紘斜睨孫子一眼,說道:“有膽子來勤王的,都是極有野心之輩。沒膽子來的,瞻前顧後,成不了什麼大事。天下太守何其多也,但只來了十一路義軍,這足以說明,庸人要遠比能人多得多。若是藺氏將寶押在那些人身上,哼,還不如跟着嘉德天子共存亡。如此,藺氏在史冊上也能得一個‘忠’的評價。”

    藺珀低頭沉默。

    見狀,藺紘搖搖頭。他這個孫子,才能是有的,就是太顧念個人情誼,尤其是對妹妹的照顧。這種顧念手足的心意,藺紘其實非常的滿意,但現在,這個孫子的思想卻有些頑固。

    便在此時,藺琅匆匆走進內室。

    “大父,廣陽門又出現逃兵,險些被他們打開城門!”

    “很奇怪嗎?”藺紘冷哼,“死守雒陽,是個人都知道守不住城門,士兵想活命,有什麼錯呢。”

    “那我們該怎麼辦?”藺琅焦急道:“雒陽一旦被破城,那些義軍殺進城中,只怕會生靈塗炭。”

    這倒是燃眉之急,藺紘道:“你們速將家僕聚集起來,待雒陽城破,一旦遇見那些兵丁,不要發生爭執,他們要財物就給他們。”

    “對了,女眷尤其要保護好,不要叫那些畜生看見。伯玉啊,這件事情你去辦吧。”

    “唯。”藺珀起身離去。

    藺紘看着長孫背影,將目光轉移到藺琅身上。

    “仲柔,你大兄目前怕是難以想通,我只能將藺氏的生死託付給你。”

    聞言,藺琅心知肚明大父要說什麼,連忙道:“大父吩咐,孫兒一定照辦。”

    “好!”藺紘語重心長道:“這幾日,我反覆琢磨各路義軍的情況,發現最適合你的,只有一人。”

    “聶嗣。”藺琅提前公佈答案。

    藺紘微微訝異,旋即點頭,“不錯,表面上看來,各路義軍首領的年紀都比聶嗣大,而且好像比聶嗣更穩重。但其實細較起來,聶嗣的穩重並不輸於他們。而且雍州之地,得天獨厚,聶氏又在雍州經營多年,一朝起兵,必能雲集響應。且聶嗣本身便是能征善戰之輩,亂世主公,一定要知兵。”

    “聶氏與藺氏有舊,聶嗣也曾拉攏你們兄弟二人,可見他有識人之能。你若追隨他,想必能有一番造化。”

    藺琅微微一笑,“大父,其實孫兒之前便是如此想法。聶嗣雖然行事狠辣,但爲人重情義,能善待士卒,且胸懷韜略,孫兒願意和這樣的人共圖大業。”

    “只是,兄長那邊,卻是不好交代。”藺琅嘆氣。

    藺紘擺擺手,“我大限將至,已經顧不得那麼多。仲柔,你要切記,他日雒陽城破,一定要去找聶嗣,否則那些所謂的義軍還不知道要把藺氏折磨成什麼樣子。”

    說的好聽是義軍,說的難聽點,進入雒陽城,義軍也能進變成賊寇。

    畢竟,雒陽富庶,天下共知。這些個義軍,若能進城,還不知道要搶成什麼樣。

    “大父放心,孫兒明白!”

    “好,好,好。”藺紘長舒口氣,“他日若有機會,你要好好勸你兄長,萬勿使其自暴自棄,放任自流。”

    藺琅鄭重點頭,一一答應。

    望着交代後事一樣的大父,藺琅心中難受,卻又不得不讓自己鎮定。

    藺氏的將來,得靠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