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從津門第一開始 >第三十八章 猛鬼之幕
    火師面容蒼老又幹枯,深重的法令紋順着外翻的鼻翼鬆弛下垂,就像骷髏上掛着風乾肉皮。明明是個老人,卻沒留鬍子,光禿禿的下巴寸草不生。

    “火師,”

    徐娘子繼續開口,“有個刀客,想見您一面。”

    “刀客?”

    火師操着一口流利的漢話,但嗓音低啞,

    “我把金高賭坊交給你管,是讓你看門的,你卻什麼阿貓阿狗都來打擾。今日我接見一個刀客,明日是不是就得接待一個叫花子啊?”

    “奴婢不敢。”

    徐娘子急忙低頭,

    “只是那個刀客身份不一般,是玄元燈會入選的異人。而且……他帶來了這個東西。”

    徐娘子打開手帕,死鱗躺在兩隻手掌之間。

    “拿近些。”

    徐娘子喏了一聲,捧着鱗片邁過門檻,步子小心翼翼,生怕弄出稍微刺耳的聲音。

    鱗片剛一落入黝黑掌心,老崑崙奴就一下子被陰氣激得打了個哆嗦。

    他咳嗽幾聲,眯起那雙陰翳濛濛的渾濁老眼,神情稍變。

    “這片鱗,若是早兩個月落在我手裏,對我有大用,我會把那個刀客敬若上賓。如今……呵呵。”

    頓了頓,

    “東西我收下了,但我不見那人,給他些好處隨便打發掉。”

    “喏。”

    徐娘子便要請辭返回。

    “等一下。”

    火師叫住了她,“這種小事交給別人去辦就行。你陪我去趟下面,看一看祭品。”

    說罷,

    火師拄着柺杖,在徐娘子的攙扶下晃晃顫顫撐起身子。肥大厚重的黑袍套在他那具乾枯骨架上,根本支撐不住,乍一看,就像個掛了黑布的晾衣竹竿,又或者瘦骨嶙峋的老烏鴉。

    沒幾步,腳步猛地頓住。

    火師回頭看向屋中的燭光,默然片刻,

    揮開徐娘子的胳膊,整了整長袍,朝燭火恭恭敬敬屈下了膝蓋,渾身骨骼隨之發出好一陣不堪重負的咯吱響音。

    直起身子之後,火師改了口:

    “那個刀客還是宰了吧,省得麻煩。留個全屍,和新進的貨一起送到下面。”

    “火師,這樣壞規矩……”

    “我就是規矩。莫要廢話。”

    火師不耐煩地一杵柺杖,“讓何家四兄弟去,他們的手段不見血。”

    ……

    “何爺,涇河老龍的鱗,真能敲開火師的門?怎麼個說法?”

    “火師是鳳儀年間來長安的,算一算年紀,已經接近百歲,凡人的歲數到了這份上,延年益壽的寶物也近乎無用。二十年前,他便開始在城內蒐羅長生相關的丹法祕經。”

    “癡人說夢。”

    “是啊。歷朝歷代,求仙問藥欲圖長生的人間皇帝有多少,他們都成了過眼雲煙,一隻在陰溝裏稱王稱霸的耗子,憑什麼?長生求不來,只好退而求其次,謀個死而不僵。因此,這將是他無法拒絕的理由。除非……”

    “除非?”

    “你聽錯了,沒有除非。”

    茶水已經涼透了,姜、蔥、橘皮沉在杯底,房門卻還是沒有任何動靜。陳酒屈指輕輕叩着桌面,一下又一下,雙目似闔非闔。

    火苗突然一晃。

    陳酒睜開眼,微挑着眉看向杯中。

    茶水咕咚咕咚翻涌,溢出鮮紅的腥臭血水,流滿了桌面,順桌沿滴在陳酒的衣衫上。

    與此同時,四面牆壁、棚頂地板鼓出一個個鼓包,噗一下漲破,露出密密麻麻擠在一起的人臉。

    或妖媚,或悲哀,或齜牙咧嘴,或痛哭哀嚎……這些惡鬼面目的共同點是,全都沒了眼睛,黑洞洞的眼眶流下血淚。

    陳酒低頭,正對上一張青面獠牙的臉龐。

    “呵。”

    燭臺一滅,漆黑降臨。

    ……

    “沒動靜,得手了。”

    房屋門口,四個矮小漢子並肩而立,穿着一模一樣的紅衣,長着一模一樣的五官。

    虛幻的黑紅血光從他們指間一同流泄,四股血光交織着包裹了整個房間,屋門上蔓延大塊大塊的青苔。

    “什麼燈會入選,什麼狗屁刀客。”

    其中一人冷笑,“若是咱哥幾個進得去宮門,輪得着這種三流貨色爭榮華奪風頭?”

    選拔異人蔘加燈會,是爲了震懾四方列國,給大唐盛世助興,天然就帶有門檻。像什麼撈陰門的縫屍仵作、下九流的神偷盜聖、墳頭哭喪的陰幡匠,操鬼拘魂的野茅山,估計一去最外圍的選拔點,就會被猖兵打成肉醬。

    何家兄弟四人,一胎四胞,心意相通,名字分別爲“魑、魅、魍、魎”,沒有別的神異法門,唯有一套控陰魂織幻境的難纏奇術,強強疊合在一起,更是詭異莫測。

    不同於路邊耍玩低等幻幕的戲法藝人,他們共同織就的幻境,連開了天眼的異人都難以勘破,殺人之後滴血不流,死者往往脣紫面青,心臟脫落,是被活生生嚇死的。

    “老三,別輕敵。”

    何魑皺眉,“守捉郎的耳朵探不進宮中,情報上隻言片語,摸不準這刀客到底本事幾兩。”

    “粗鄙武人,以力破法唄。”何魍一臉不以爲然,“難不成他還有拘魂的本領?退一萬步說,就算真有,能比得上咱們?”

    “嘿,剛纔我都瞧着了。”

    何魍是個沒腦子又嘴貧的,一開口,似乎就打不住,

    “姓徐的小娘們兒騷狐狸,看人家年輕俊俏,又有大好前程,就湊上去抖胸露肩的,比妓院坊熟手都帶勁兒。可憐咱們大哥對她一心一意,連個正眼都換不來吶……”

    “閉嘴。強顏歡笑罷了,不許辱徐娘子清白。”

    何魑悶悶出聲。

    四個人又等了片刻。

    “應該真弄死了。老三,你跟我進去,扛了全屍下去交差。”

    “又是我幹累活……”

    “閉嘴。”

    沒等何魍嘟囔完,何魑推開房門,屋裏頭漆黑如夜色,走廊的燈光也照不亮,寂靜一片。

    “燭臺,燭臺……”

    老大摸上前,小腿撞上桌角。

    “老三,火摺子是不是放在你身上來着?”

    沒回應,只有衣料一陣簌簌作響,一個火摺子落在了何魑攤開的巴掌裏。

    “臭小子,說教你幾句,居然還賭氣。”

    何魑擰開蓋子吹亮火星,

    “老三,你心裏憋着氣,我也得教訓一下你這張漏風的破嘴,徐娘子是個多好的可人兒,居然讓你說得如此不堪……”

    燭臺點燃。

    話音一頓。

    “誒,刀客呢?”

    何魑猛然回頭,瞳孔驟縮。

    陳酒擡了擡手掌,掌中抓着一個扭曲了整整半圈的脖頸,何魍雙眼凸出,瞪着自己的後背,血淚被生生擠出眼眶。

    “你找我啊?”